王曾琢++劉雅婕
據美國《紐約時報》2017年5月20日報道,中國搗毀了美國中情局在華間諜網。該新聞的爆出,使間諜與反間諜再度成為關注的熱點。反間諜作為維護國家安全的重中之重,自古以來就備受重視,而發展運用雙面間諜則是反間諜的重要手段。第二次世界大戰作為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戰爭,情報與反情報斗爭同樣異常激烈,雙面間諜在其中亦留下了獨具特色的一筆。

美國《紐約時報》報道中國搗毀了美國中情局在華間諜網事件二戰中德軍使用的恩尼格瑪密碼機
反情報,是指以識別、欺騙、利用、摧毀外國勢力或國際恐怖組織所控制主導的間諜行為以及其他情報活動(例如破壞、暗殺等)為目的,而進行的情報搜集及相關行動。反間諜是反情報的一部分,而發展運用雙面間諜則是反間諜的重要手段。雙面間諜是指同時與兩個相敵對的情報機構保持聯絡的間諜,但只有其中一個知道其雙重身份并真正控制其活動。招募并操控敵方的間諜以作為己方雙面間諜使用,對情報機構來說是一項極為復雜的反情報工作,其行動的復雜性和風險性要求情報機構必須具有完備的工作體系和豐富的經驗。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場上,各參戰國除了進行激烈的正面交鋒,隱蔽戰線上同樣也硝煙四起。為了打好這場情報戰,1942年6月美國成立了歷史上首個國家級情報機構—戰略情報局。作為戰后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前身,戰略情報局雖然存在時間較短(戰后1945年9月解散),但卻為二戰的勝利做出了巨大貢獻,并且為戰后美國情報工作的確立和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英國的反情報先驅是X-2的“老師”,因此X-2開展反情報及雙面間諜行動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二戰爆發后英國建立的“雙十委員會”。該委員會負責管理雙面間諜行動,旨在破壞德國在英國的間諜活動。1939年,英國情報機構破譯了德國當時最先進的恩尼格瑪通信機器密碼,建造出“超級”。所謂“超級”,就是英國在二戰期間獲取的一種信號情報,包括對德國所有使用恩尼格瑪的無線電通信進行的截收破譯。通過“超級”,盟國在之后的戰爭中破譯獲取了大量德國的通信情報,并將其用來查找阿勃韋爾安插在英國的潛伏間諜。
英國的軍事情報系統由負責英國國內情報工作的軍情五處和負責海外情報工作的軍情六處組成,其中專門負責雙面間諜行動的反情報部門則分別是軍情五處B1A部和軍情六處V部。依靠“超級”情報,軍情五處B1A部搜捕并策反駐英的的德國間諜并令其充當雙面間諜,使其在英國的指揮控制下繼續與阿勃韋爾保持聯絡。英國使用雙面間諜主要有兩個目的:首先是反間諜,即發現抓捕潛伏的其他德國間諜并挫敗其陰謀;其次則是欺騙,最顯著的案例是在1944年諾曼底登陸時開展的“堅毅”欺騙行動。該行動是盟軍為保障諾曼底登陸而實施的“衛士”欺騙計劃的一部分,目的是在6月6日諾曼底登陸戰打響后,繼續制造盟軍會對加萊地區(法國北部地區)發起更大規模登陸進攻的假象,并盡可能長地維持這個騙局,以牽制拖延德國對諾曼底的增援。在該欺騙行動中,英國控制的雙面間諜發揮了巨大作用,成功誤導了德國對真正登陸點諾曼底的判斷。
1942年美國戰略情報局成立后,因為“超級”情報的機密性,為控制它的流通范圍以保證安全,英國情報機構希望通過與一個統合、安全的戰略情報局反情報部門進行合作聯絡。在英國情報機構的極力勸說下,1943年3月1日,美國戰略情報局局長威廉·多諾萬在戰略情報局內設立了一個專門的反情報處,并命名為X-2。為了迅速提升X-2的反情報能力,軍情五處B1A部和軍情六處V部向X-2提供它們的反情報記錄文件和專家指導。據解密的美國反情報歷史檔案顯示,雙方的此種合作對建立X-2的反情報能力至關重要,“美國在短時間內獲得了大量反情報記錄文件,這些記錄文件是數十年反情報實踐所凝結的碩果。此外,英國還幫助培訓美國反情報人員,以確保他們正確地使用這些記錄文件以及有效地開展反情報工作”。此時,X-2也設立了倫敦辦事處以作為美國海外反情報工作的中心。此外,英國將X-2也吸納進“雙十委員會”,并向其傳授開展雙面間諜行動的方法和技術,為開辟歐洲第二戰場作準備。

位于倫敦泰晤士河畔的英國軍情五處總部大樓
“導游” X-2在法國的首次雙面間諜行動是從一個叫胡安·弗呂托的德國間諜開始的。弗呂托行動是X-2最重要和記錄最完整的雙面間諜行動,代表了X-2在法國開展雙面間諜行動的整體水平和經驗總結。弗呂托是一個在法國西北部港口城市瑟堡生活的西班牙人,從1935年開始為阿勃韋爾工作,負責通過無線電臺向德國匯報瑟堡的海軍活動。至1943年,阿勃韋爾懷疑盟軍即將開始反攻歐洲大陸,遂命令弗呂托加強對關于盟軍反攻情報的搜集。從1944年6月6日盟軍諾曼底登陸至1944年6月20日,弗呂托一共發送了10條電報,向德國人提供了關于盟軍的“模糊的戰術情報”。1944年6月20日,當盟軍推進到距瑟堡僅8千米處時,弗呂托認為繼續發送電報太過危險,隨即藏匿電臺保持靜默。
根據“超級”情報顯示,以及弗呂托的阿勃韋爾上線卡爾·艾特爾的交代,X-2獲悉了弗呂托在瑟堡的動向。艾特爾于1943年11月被策反,向X-2情報官員匯報說他與布雷斯特(法國西部港口城市)-瑟堡地區至少3名德國潛伏間諜保持聯絡。艾特爾的供詞與“超級”情報相吻合,弗呂托即被認定為德國在該地區的潛伏間諜之一。1944年7月8日,弗呂托被X-2駐瑟堡的特種反情報特遣隊抓捕。弗呂托被捕后,X-2反情報官員曾想把他帶回英國以作進一步審訊,但另一種觀點卻認為將弗呂托就地發展為雙面間諜更有價值,況且弗呂托也已招供并同意為X-2工作。此外,由于6月20日弗呂托即與上級中斷了聯絡,繼續失聯可能會引起德國的懷疑。出于實際考慮,X-2決定利用弗呂托開展雙面間諜行動。1944年7月25日,在X-2的指示下弗呂托恢復了與阿勃韋爾的聯系,其在X-2的代號為“導游”。
至1944年8月,弗呂托已完全得到了X-2的信任。為了不引起周圍人和阿勃韋爾的懷疑,X-2在盟軍陸軍房產和勞工辦公室為他安排了一份工作。這份工作使弗呂托既可對外宣稱是其謀生的手段,還與他之前向阿勃韋爾匯報的美軍港口辦公室的假工作十分類似。X-2還為弗呂托提供了一間安全屋,作為他與阿勃韋爾進行無線電聯絡的場所。到8月末,X-2此前一直在尋找的另一個德國駐瑟堡地區間諜—阿爾弗雷德·加巴斯開始與弗呂托聯絡,X-2趁機將其逮捕。根據加巴斯的供詞,X-2找到了一個德國駐格朗維爾(法國西北部城市,鄰近瑟堡)的間諜,名叫讓·瑟努克,X-2隨后也將其策反為雙面間諜。
1944年12月,德國反攻阿登地區,發起“突出部戰役”,試圖集中優勢兵力,突破并分割盟軍,以重新奪回西線主動權。因此,在德國人眼里,弗呂托的作用愈發重要,阿勃韋爾需要他監視在瑟堡登陸的盟軍部隊。也趁此機會,X-2最終決定利用弗呂托開展對德國的欺騙行動。11月底時,阿勃韋爾曾要求弗呂托搜集關于盟國商船配備的防魚雷網的情報,這些防魚雷網被用來應對德國潛艇的襲擊。在X-2的指揮下,弗呂托通過引用一個虛構的情報來源,于12月27日、28日兩次向德國傳遞了關于盟軍商船防魚雷網的欺騙性數據,并且在整個冬天持續地傳遞著盟軍海軍活動的假情報。1945年3月弗呂托的欺騙任務結束,而且直到戰爭結束時德國都未懷疑其身份,依舊將其認定為一個可靠的情報來源。戰后,X-2高度贊揚并表彰了弗呂托的工作。

英國使用雙面間諜開展的“堅毅”欺騙行動是諾曼底登陸成功的重要因素
法國和德國的雙面間諜網 除了弗呂托,1945年春X-2在法國和德國還另外發展了15個可靠的雙面間諜。從法國的地中海沿岸到法國西部和北部海岸,美國和法國控制的雙面間諜遍布沿岸的所有主要城市。而在法國內陸,X-2在巴黎和法國東北部管理著幾個雙面間諜,組成了雙面間諜網絡。通過雙面間諜的匯報和“超級”情報,每當德國試圖安插新的間諜時,X-2都能夠迅速發現識別并將其抓獲。
讓·瑟努克的雙面間諜案件就很好地展現了雙面間諜網的反間諜價值。在盟軍反攻法國之前,一個名叫弗里德里希·考倫的阿勃韋爾情報官員在法國沿岸招募組建了一個間諜網,代號為“海軍一號”。其中一名間諜即為瑟努克,負責報告格朗維爾港口和周邊港口的情況。諾曼底登陸后,盟軍破獲了考倫的間諜網(這其中也有部分弗呂托的功勞),逮捕了瑟努克和其他間諜,但考倫逃脫。瑟努克隨后同意為美國工作,而到了12月份,又有4個原先“海軍一號”的間諜被策反為美國的雙面間諜。X-2利用瑟努克搜集阿勃韋爾看待弗呂托和其他“海軍一號”雙面間諜的情報,以檢驗德國是否懷疑對他們產生懷疑。此外,瑟努克還負責搜集關于其他德國間諜活動的情報,特別是考倫的動向。1945年4月6日晚,考倫與瑟努克接頭,美國士兵在抓捕時將考倫意外射殺。雖然考倫的死讓盟軍錯失了審訊以得到更深層次德國間諜潛伏計劃的機會,但是X-2發現了考倫交給瑟努克的手寫文件,這些文件向X-2證明了“考倫在法國的整個間諜網已被美國完全掌控。”
X-2在法國的雙面間諜網同樣也執行欺騙行動,包括1945年春誤導德國使其相信在法國南部存在大量盟軍部隊。保羅·簡寧,一個活動于法國南部城市馬賽的雙面間諜,和另一個在法國東南部城市德拉吉尼昂活動、代號為“森林”的雙面間諜,參與了一個名為“杰西卡計劃”的欺騙行動,該行動致力于“在法意邊境盡可能滯留更多的德軍,以防止他們進入法國”。德國對于抵達馬賽的盟軍十分警惕,因此負責欺騙行動的X-2要求該地區的雙面間諜夸大盟軍在法國南部的人數,以營造出盟軍準備從法國南部進攻意大利的假象。根據美國陸軍第6集團軍的評估,整個欺騙行動是成功的:“盡管其他地區急需增援,但德軍至少有兩個師和墨索里尼的部隊在法意邊境堅守了整個冬天不敢動彈,并且德軍一直在擔心盟軍會從法意邊境向意大利進攻。”
在法國東部前線,X-2還利用雙面間諜網實施戰術行動欺騙。諾曼底登陸后,1944年至1945年的冬天,美國陸軍第12集團軍從巴黎進發趕赴法國東部邊境,同駐守在該地的德軍交戰。1944年秋,X-2配屬于第12集團軍的特種反情報特遣隊破獲了一個小型的德國間諜網,并將其全部策反為雙面間諜。12月份在盟軍的軍事領導下,在突出部戰役的關鍵節點后,X-2利用兩個雙面間諜向德國傳遞了關于巴頓第3集團軍向阿登高地活動的假情報。這兩個雙面間諜向德國報告第3集團軍只有部分兵力在緩慢地向阿登高地進發,這些假情報與德國的設想一致,即“在如此惡劣的交通和天氣狀況下,整個第3集團軍不可能運動得如此迅速。”然而,德國不僅沒有對其間諜產生懷疑,甚至還表彰了其中一個名叫亨利·加拉德的雙面間諜,于1945年2月10日授予其鐵十字勛章。
意大利的雙面間諜 在英國反情報官員的訓練和監督下,X-2在意大利也開展了雙面間諜行動。雖然駐意大利的X-2特種反情報特遣隊并未參加軍情五處在倫敦開辦的培訓班,但是當軍情六處V部在意大利開展第一次雙面間諜行動時,X-2情報官員詹姆斯·安格爾頓(戰后長期領導中情局的反情報工作)和安東尼·伯丁經過授權得以觀摩。1944年1月,盟軍在其占領區抓捕了3名意大利飛行員,軍情六處V部將其中1人發展為雙面間諜,代號為“普里莫”。為配合旨在誤導德國使其相信盟軍會從法國南部登陸的“仇殺”欺騙計劃,軍情六處V部采取了包括利用“普里莫”在內的一系列欺騙手段,以吸引德國8個師固守法國南部,確保盟軍諾曼底登陸時他們無法調動增援。據軍情六處V部1944年的報告顯示,“普里莫”在盟軍的欺騙計劃中發揮了巨大作用。而安格爾頓和伯丁的全程觀摩學習,則為X-2在意大利開展自身的雙面間諜行動打下了基礎。
1944年6月,當盟軍攻入羅馬時,X-2在意大利獨立開展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雙面間諜行動。盡管盟軍迅速攻占了羅馬,但阿勃韋爾還是提前安插了大量潛伏間諜。X-2于1944年6月5日進入羅馬,很快就抓捕了其中一個名為凱撒·D·弗里歐的潛伏間諜。審訊后,X-2將弗里歐策反為雙面間諜,代號為“仲裁人”,與其他4個由英國和法國控制的雙面間諜相互配合。據軍情六處V部歷史檔案記述,“‘仲裁人順利工作了3個月,但是由于在9月份一個德國信使與‘仲裁人碰面后被捕,‘仲裁人身份隨即暴露。”這份報告隨后總結性評論了盟軍在意大利的6個雙面間諜行動:“總的來說,意大利的雙面間諜行動很成功……大部分雙面間諜都為盟軍的反間諜工作作出了貢獻,并且所有雙面間諜都參與了戰略欺騙計劃的實施,并在其中發揮了很大作用,最終使盟軍的戰略欺騙取得了偉大的勝利。”
在杜魯門總統大力重組美國國家安全機構的背景下,X-2于1946年解散。但是X-2的影響仍在繼續,二戰中X-2的發展壯大和工作實踐為戰后美國中情局開展集中統一的反情報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其影響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戰后許多X-2的老雇員都加入了中情局,迅速成為中情局反情報工作的中堅力量。其中最著名的即是上文提到的詹姆斯·安格爾頓,他于1945年至1974年任中情局負責反情報工作的主管,在冷戰的大部分時間里領導了中情局的反情報工作(電影《特務風云》即以安格爾頓為原型,記敘了他在二戰和冷戰中的反情報工作)。歷史學家蒂莫西·拿弗塔利認為,安格爾頓在X-2領導雙面間諜行動的工作經歷,致使他在冷戰中草率地實施了所謂的“滅鼠行動”,即大規模清查蘇聯安插在美國情報機構特別是中情局的雙面間諜,該行動致使許多無辜者蒙受不白之冤,也給中情局造成了工作上的混亂。而安格爾頓之所以執意如此,主要是因為他堅信所有情報機構都是可能被其他情報機構所滲透的—如果盟軍能夠在二戰中利用雙面間諜實施大規模的欺騙行動,那么蘇聯在冷戰中也能夠照此效仿。
其次,據戰后披露的X-2內部歷史檔案記載,X-2在二戰中開展雙面間諜行動的實踐及其經驗教訓,和英國傳授的理論和技術一道,都成為了教科書式的范例和戰后中情局開展雙面間諜行動的資產。例如,“高質量的假情報素材是幫助雙面間諜獲取信任的重要手段”這一理論認識,即是基于X-2對二戰中雙面間諜行動成效的檢驗反思。在一些雙面間諜行動中,因缺少切實的高質量的假情報素材,致使部分雙面間諜未能獲得阿勃韋爾的信任。
再次,X-2在開展雙面間諜行動方面與英國情報機構建立的緊密合作也延續到了戰后,中情局與英國情報機構在反情報工作上也同樣實現了良好的互動合作。
最后,X-2的貢獻不僅局限于情報領域,它培養的人才在其他領域也大有建樹。戰后,X-2雙面間諜行動官員例如約翰·B·奧克斯上校、愛德華·R·溫斯米爾勒中尉和尤金·維斯都選擇了退役,重新選擇了自己所熱愛的事業,并實現了一番作為:奧克斯長期任《紐約時報》的主筆兼編輯;溫斯米爾勒成為了詩人,任喬治·華盛頓大學的英文教授;維斯則成為了耶魯大學著名的研究莎士比亞和英國文藝復興時期戲劇文學的學者。
可以看出,雖然存在的時間較短,但二戰中X-2關于雙面間諜行動的開拓性試驗產生了持久的影響,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責任編輯:張傳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