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涵
窗臺的雨淅瀝、稀疏,但無有歇停。三月里,寧波已落雨好幾場,只是不曾入境觀賞過。
觀氣象須講格局。窗臺觀雨,天地有限,豈能囿于這一窗光景?我封合一切瑣碎,舒展肩胛,抽出折傘下樓去。
老小區的樓房高低林立,交錯出棋盤式的街巷。行人如臥波之流,并不見窘惶,時不時掄轉下傘柄,旋出一圈細密的水花。我這當兒也不嫌濕漉,五內竟生出一種莫名的釋放。微雨過手背,癢嗖嗖的,心脾為之一振。
兜了一圈,徑直去三江口。
沿路綠化滌盡了污濁,褪去了老氣,顯得豐神俊朗。俗話說,一陣春雨一陣暖。暖是生命的源泉之一。《莊子·外物》說:“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蔽译m遠離自然久久,但仍能幻想那漫山的花草,該更瘋野、肥綠了。
恍然間,視線果真清朗起來,寬闊的江面籠罩著一層極薄極薄的水汽,落雨與之交輝,就匿跡無蹤。雨的來龍去脈也一清二楚,它們仿佛是失了重力和引力的蠶絲,從云端翩然飄落,于天地間,不緊不徐,一派怡然,與江邊垂柳的風姿相得益彰。
大地飛雨連天,江南四季雨,秋雨與春雨最為相近,均以清靜之風馳名,但是差別似小實大,秋雨以瀟為質,寒意沁膚,隱含一股哀怨之氣;春雨則以生為本,涼而不寒,于清逸間騰起綿綿活力。春雨也并不都一般妝容,春芽肆虐那會兒是一年中最具韻華的。
偶一陣微風凌空淘氣了一把,纖纖細雨舞出了一道道齊梳緊致、禪韻和諧的浪波,雖瞬即復歸平靜,但蘊意循環不息。這靜與動相合宛若天成,好比是打太極拳,將“緩”、“勻”、“意”、“韻”這四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觀雨所須的格局不僅指場地,還有心境,所謂心領神會。一剎間恍如一輪回,我一腔的情緒似也經受了一次洗禮。
倘說有討人喜歡的雨,大抵就是這太極雨了。沿江護欄處,間隔支了五頂側立傘,傘下各站一垂釣人,聚精會神,似乎是為珍惜難得的閑情。老遠慢跑著一青年,背心短褲,過我身畔時,看出他吃力,也賣力。作為萬靈之首,人同樣不能或缺雨的沁潤?!扒迕鲿r節雨紛紛”,我認為這詩并不僅僅是一種現狀描寫,還是一種抒情,一種隱贊。試想,微雨飄拂,山路崎嶇泥濘,徒步祭祖踏青,何嘗不是一種靜享?
忽憶起蘇東坡的《定風波》,豪邁不失敦篤,堪稱宋詞的絕唱。不妨將它當作情景劇來賞析:
蘇軾在沙湖道游玩,突遇大雨,偏沒帶傘,別人都爭相奔跑,他卻認為外境不足以縈懷,“莫聽穿林打葉聲”,任憑衣衫浹背。竹杖草鞋,無所忌,“何妨吟嘯且徐行”,又“誰怕”?從容之中儼然透著三分挑戰。再由“一蓑煙雨”推及詞人坎坷的一生,塵世的得失何足掛齒?不如“歸去”吧,自然無拘,“也無風雨也無晴”。
三江口煙雨交織,卻又似有若無,真有傳說中仙湖的清寧、祥和。不如也收了傘,置身太極雨中。詞說“打葉”的畫面該是壯觀的,可除了那些質硬、有分量的生靈,又有多少禁得起“打”呢?其實,潤物大多還是要像太極雨那樣輕柔以待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