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小明
秋天終于來了。每一顆果實都沉甸甸的,枝頭上的,藤蔓中間的,土地里的,熟透了。花生趕在秋天深處成熟,當所有花兒凋零的時候,花生變成了開在大地之上最美麗的花兒。
村子里這一年的黃歷,從花生開始記載。人們變成了日歷上的數字,在地里閃爍起來,他們思忖,勤懇,也在歲月與蒼老中獲得收成。
男人走在前面,無論是下地的途中,還是正在耕作的田里。女人愛美,即便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她們仍會在頭上裹一塊圍巾,一是防曬,二是讓最少的沙土飛到臉上。圍巾很美,尤其在下地的時候,就像是開在黃土地上的花兒。小孩是組合中最多變的角色,有時和父親一起,有時圍著母親打轉,活計的分配,往往被經常調動。
留作種子的花生,顆粒飽滿,肥大而堅挺。為了保護種子的完整性和有效性,它們從出殼到下地,皆由莊稼人手把手照料。冬天的時候,農活全部做完,天又冷,人們在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剝花生殼,留作次年的種子。每一粒花生都神情緊張,每一粒花生都被一雙大手深情地撫摸過,每一粒花生都被賦予了一份希望和祝福。
男人把花生背到田里,找個中間位置放下,然后開始翻地。在魯東南,花生作為主要的油料作物和經濟作物,是千家萬戶春種的主角。于是,種花生就這樣成了大地之上最大規模的動作,那是希望,是底氣,也是年末過上好日子的前兆,沒人敢怠慢。
土地被犁頭深翻,露出藏了一冬的秘密,這個秘密濕潤,充滿了生機。土地松軟,人間溫柔,莊稼人小心而謹慎地把種子放進打好的“窩”里。有人“打窩”,有人放種,有人在最后“上土”,三口之家剛剛好。在魯東南的一些地方,莊稼人的每一分子,都很重要,缺誰都不行。如果天氣正好,趕上下雨,花生的種植是不用澆水的,但是如果逢到大旱時節,“打窩”和“放種”之間就得加一道工序——澆水,這時候一家有四口人才夠數。水從或近或遠的河里運過來,一桶一桶的水,在男人健壯的肩膀上,由遠及近,慢慢進入田里。不用多久,被澆過水的位置的花生第一個冒出來,經歷一春一夏的風雨,它們會結出肥碩的果實。
“上土”往往是女人完成的。這是最后一道工序,也是至關重要的部分。土上少了,里面的種子將不得不忍受干涸,成活率降低;土上多了,種子又很難冒出頭,甚至有“憋死”在土里的可能。女人的細心和認真,足夠勝任這個環節。花生在那一刻成為她們的兒女,那些未出襁褓的孩子還很稚嫩,要輕,要柔,要溫和,要小心翼翼,但是只要給予了母親般的愛和呵護,它們很快就能長大成人,屹立于天地之間。
隨后便是覆膜,同樣是一家三口的工作量。年紀最小的孩子在前面拉著地膜,父親和母親在后面用鐵锨蓋上土。這時候的土有兩個用途,一是封住地膜,不讓其被風吹散,另一個用途是保溫,春天的土地多少還是有些涼的,花生喜歡溫暖的土地,在地膜之上加一層土,使大地更加溫暖起來。
花生種好后,男男女女們有序地退出田地,留下曾經虔誠的身影,留下一份關于土地的希冀。讓人欣喜的是,不用幾天,花生種子就沖破了土地和地膜,露出一副全新的面孔,獨自對著這個世界。
秋天終于來了。每一顆果實都沉甸甸的,枝頭上的,藤蔓中間的,土地里的,熟透了。花生趕在秋天深處成熟,當所有花兒凋零的時候,花生變成了開在大地之上最美麗的花兒。那艷麗,經歷了風風雨雨的洗滌,由莊稼人辛勤耕耘的汗水澆灌而成,動人而持久。那艷麗,從大地之上,洋溢到每一個站在天地之間的莊稼人的臉上,擦拭不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