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人王

蔣世平

在鼎城濱湖公園里有一個攤位常常被人們圍觀。這個攤位是專門做面人的，攤主姓王，人們都叫他“面人王”。 攤前擺的小小木架上沒有插一個面人，因為剛捏好的面人很快就被人們買走了。

一天，面人王發現有個年輕人在他旁邊不遠處站了很久，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捏面人。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年輕人走了過來，對面人王說：“王師父，我很喜歡您捏的橫刀立馬的關羽。您能給我捏一個嗎？我想長期收藏。”

面人王笑瞇瞇地瞧了年輕人一眼，說：“你要收藏？可以。我的面人有兩種，一種是能吃的；一種是能長期收藏的。橫刀立馬的關羽做起來復雜一點，也貴一些。你要多大的？”

年輕人窘迫地一笑：“王師父，我只有一百塊錢，您看著做吧。”

面人王點點頭，說：“我可以做十厘米高的，你等著。”說著面人王拉開了玻璃柜，拿出五顏六色的面團，用手捏、搓、揉、掀，再用小竹刀靈巧地點、切、刻、劃……動作嫻熟，快捷靈敏。不到半個小時橫刀立馬的關羽就捏好了，赤兔馬春風得意，關羽提刀捋須，栩栩如生。面人王拿出一塊小木板，把橫刀立馬的關羽放在上面。

年輕人交了錢，小心翼翼地托著小木板，慢慢走出了公園。

面人王沒想到，第二天那個年輕人又來了。年輕人站在人群中，目不轉睛地瞧著面人王做面人，目光炯炯有神。面人王覺得這年輕人有點不同尋常，心中一陣疑惑。

來公園的人越來越多，前來買面人的也越來越多，面人王忙不過來，就無心理這年輕人。面人王十指如飛，在面泥上舞蹈一般跳躍，可他做得再快也還是忙不過來，攤位前排隊等的人著急地催促起來。

這時，面人王耳邊響起一個親切的聲音：“王師父，我幫你做幾個吧。”

面人王抬頭一看，正是這兩天守在這里的年輕人，不覺暗暗驚訝：這人年紀輕輕的，竟然也會做面人？面人王很好奇，想看看年輕人的手藝如何，便點點頭說：“要先洗手！”

年輕人高興地“哎”了一聲，拿出自帶的礦泉水，把手反復洗凈了，然后蹲在面人王旁邊，問攤前的一個小孩要捏什么。只見年輕人拿起面泥捏起來，搓、揉、切、刻，不一會兒，他就捏好了一個孫悟空。面人王匆匆乜了一眼，那孫悟空手搭額際，肩扛金箍棒，火眼金睛，淘氣又威風，其技藝不在自己之下。面人王大吃一驚：原來這年輕人竟是個行家里手。他在這里又是看，又是買，又是幫忙做，有什么意圖？

年輕人幫忙捏了一上午的面人，圍在攤前的人漸漸少了。面人王透了一口氣，問：“年輕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笑容滿面地說：“王師父，我叫沈騰。”

“你在哪里學的手藝？捏得不錯哇！”面人王贊道。

沈騰有點不好意思，說：“謝謝王師父夸獎。我從小就隨父親玩面人，這捏面人的手藝是跟父親學的。”

“難怪捏得這么好。”面人王笑道，“怎么到我們鼎城來了？沒在你的家鄉捏面人？”

沈騰說：“我現在在外面到處打工，遇到捏面人的，就拜師學藝。我想博采眾家之長，把面人做得更好。”

面人王這才仔細打量起沈騰來：這年輕人不錯，有志氣。

沈騰恭恭敬敬地問：“王師父，我想跟您學一段時間，您愿意收我嗎？”

面人王善意地看著沈騰，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從沈騰捏面人的技藝上，面人王就瞧出自己當不了沈騰的師父。不過，這年輕人熱愛捏面人，還想把面人做得更好，面人王打心眼里喜歡。面人王看了沈騰一會兒，說：“我天天都在這公園里捏面人。你什么時候有空就過來吧。”

從那以后，沈騰就經常來公園，人多時，他就幫面人王捏面人；人少時，他就幫面人王買點茶飲什么的，和面人王聊聊天。時間長了，面人王更加喜歡沈騰了。

轉眼到了臘月，學校放寒假了，公園里的小孩更多了。面人王整天忙得腰酸背疼，多虧了沈騰幫忙，面人王的腰背疼痛才略有緩解。面人王時常想：如果沈騰能留下來和我一起捏面人多好！

這天，沈騰告訴面人王，他要回家過春節了，春節后，他就不再來鼎城打工了。

面人王一愣：“小沈，咱倆相處了幾個月，我還真有點舍不得你啊。不過我這里廟小，也沒什么可教你的，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還有許多捏面人的高手，你多去看看吧。”

沈騰微笑著看看面人王，欲言又止。沈騰從小學習捏面人的手藝，后來遍訪名家，博采眾長，捏面人的技術已非一般高手可比。沈騰對面人王早有耳聞，他知道面人王曾參加過長江流域十一省捏面人大賽，還奪得冠軍，所以這也是“面人王”得此名的原因之一。而此番沈騰來跟面人王學習是另有目的的。

沈騰心知要想把捏面人的技藝發揚光大，最重要的是能讓面人長久保存。但沈騰總找不到防水防腐防裂的面泥配方，這就是他這些年遍訪名家的真實原因。可惱的是，沈騰每次與名家相遇，即使誠心相待，也不曾獲得那個關鍵技術。捏面人的大師無數，各有藝規，其本門的獨家技藝都不輕易外傳。沈騰不能強迫人家傳授，但如果久久得不到秘方，沈騰就只有離開，再去尋找有襟懷的大師。

面人王看著沈騰欲言又止的模樣，心里已猜到七八分了。說實在的，沈騰的技藝只在面人王之上，不在面人王之下。面人王心里清楚，沈騰跟他學藝并不能學到捏面人更高的技藝，而是另有所圖。但是，面人王一直沒有把這一層說穿。

面人王說：“小沈，雖然我的技藝在長江流域已無人可比，但你的技藝已在我之上。現在你完全可以自立門戶，擺攤、開店都可以，不要再到處流浪學藝了。”

沈騰輕輕嘆了一口氣，說：“王師父，我從小隨父親學藝，所以才有今天不俗之技。可惜，我父親只會捏傳統能吃的那種面人，對于如何讓面人防水防腐防裂利于收藏卻沒有心得。我在家曾屢屢試驗面泥配方，都以失敗告終。于是我才遠離家鄉，遍訪捏面人的大師，以尋求防水防腐防裂的面泥配方。可是，我走了十幾個城市，都沒有師父愿意教我這個配方。”

果然，沈騰想要學的就是面泥配方！說起來，這面泥配方全靠經驗和師承，近些年興起收藏面人之風后，捏面人的大師們才開始尋求防水防腐防裂的面泥配方。聽說有人攻克了這個難題，卻視為不傳之秘方。面人王心想，沈騰這樣走師學藝，只怕難得到秘密配方。

沈騰見面人王沉思不語，猜測面人王也不想把配方的秘密告訴他，于是微微一笑，說：“王師父，我走了。以后有時間我再來看望您。”

說完，沈騰轉身離去，心里一陣失落。面人王給他捏的那尊橫刀立馬的關羽面人，沈騰一直保存著。雖說近一年過去了，但那尊面人依然光澤如新。由此可以看出，面人王當初說能收藏果然不假，他真的有防水防腐防裂的面泥配方。用這種配方捏的面人不怕水，不怕霉，不開裂，可以收藏很長的時間。想不到面人王這樣一位和善的老人也不肯把配方告訴他。沈騰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沈騰快走出公園時，忽然聽見面人王在背后大聲喊他。沈騰扭過頭來，只見面人王氣喘吁吁地跑來。沈騰心中大喜：面人王追過來，一定是想把面泥配方告訴他。于是，沈騰迎著面人王走過去。

面人王把氣喘勻了，說：“小沈，我把防水防腐防裂的面泥配方告訴你。”

沈騰頓時高興地笑了，淚水一涌而出，馬上就地跪下，給面人王磕頭：“師父……”

面人王拉起沈騰，把自己這些年研究出的防水防腐防裂的配方告訴了沈騰。沈騰把配方一一記下，又要磕頭。面人王卻拉著不讓沈騰跪下，不自然地說：“小沈，你知道我一直不肯將配方告訴你的原因嗎？”

沈騰搖了搖頭。

面人王窘迫地說：“我這防水防腐防裂的面泥配方只能管三年。你那天花一百元買的關羽面人，三年后就會開裂，然后自行脫落。這些年我一直在反復試驗，希望能讓作品永久收藏。可是，我還是做不到。唉，那天我收你一百元錢，卻沒有細細說明，是怕丟了面子，想起來就慚愧啊。”

看到年過半百的面人王不顧一世美名，把自己的短處說出來，沈騰十分感動。他握著面人王的手，柔聲說：“師父，我捏的面人不到一個月就會發餿、干裂。而您的配方能管三年，已經非常了不起了。我能學到這樣的面泥配方，就是我的幸運。”

面人王拍拍沈騰的肩膀，鄭重地說：“小沈，我下決心說出這些，把三年不裂的面泥配方告訴你，就是看你心地好，人品不錯。我希望你能把捏面人這個技藝發揚光大，不僅僅停留在只管三年的水平上，如果你能在師父的基礎上更進一步，研究出一種能永久收藏的配方來，讓我們的面人作品世世代代傳下去，那就不白費我的一番苦心了。”

沈騰含著熱淚，鄭重地朝面人王鞠了一躬。

（發稿編輯/周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