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不多，但愿把最好的給你

李阿宅

你比我大兩歲，卻因為天生跛足的關(guān)系，從小被送回了鄉(xiāng)下老家。

五歲那年爺爺去世，爸爸牽著你臟兮兮的小手重新回到了城里的家，我對你所有的印象也是從那時開始。你瑟縮地躲在角落里不肯出來見人，一雙大眼睛如同探測雷達般驚恐地掃視著客廳里的一切，晚飯的時候爸爸把你抱出來，你噙著眼淚聲音低垂地說：“我想回家。”爸爸幫你擦了擦眼淚說爺爺不在了，這里就是你以后的家。說完你就撕心裂肺起來，那是我見你哭得最為慘烈的一次，尖而厲，甚至引來了鄰居的詢問，媽媽只能滿臉尷尬地解釋說：“鄉(xiāng)下親戚托付寄養(yǎng)的。”

你比我大兩歲，本該到了上小學的年齡，但是一年級開學兩個月后就因為基礎太差被老師勸退和我一起重新上幼兒園。那時候的你還帶著初來乍到的驚恐，你沒有吃過肯德基，不知道樂高是什么，甚至不敢一個人過馬路。我說不上來為什么不喜歡你，或許是因為晚餐的時候爸爸把平時留給我的雞腿都夾給了你吧，我甚至連承認你是我姐姐的勇氣都沒有。

有一次爸爸媽媽臨時有事，囑咐我們自己回家，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生起了嘲弄你的念頭，路過一家冰淇淋店的時候，我告訴你不要動，我去給你買冰淇淋。你滿臉期待地點了點頭，但是我卻趁著你不注意從另一個分岔路口回家了。

我原本只是想做個惡作劇，卻因為沉浸在動畫片里而忘記了把你扔在路邊這件事情，等到爸爸回家來詢問我的時候，我才一下慌亂了。媽媽看著我和爸爸急急匆匆穿鞋出去找你的樣子冷冰冰地說：“丟了不是更好嗎？”

爸爸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抱著我轉(zhuǎn)身出門，著急地高喊著你的名字。看到他那么著急，我也嚇壞了，覺得自己這下闖禍了。我們把學校周圍全都找遍了也沒有見到你的影子，我們不知所措的時候爸爸電話響了，是派出所打來的。我和爸爸趕到的時候，你正局促不安地坐在小板凳上，看到我出現(xiàn)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起來。那天晚上你一直沉浸在把我弄丟的愧疚中，卻不知道是我故意把你丟下的。回家的路上我們一人牽著爸爸的一只手嘰嘰喳喳講著幼兒園里發(fā)生的事情，月光那么皎潔，連同狹窄的街道也鋪上了一層粉色的柔光。

后來我想了想，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刻全都與你有關(guān)。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窗外是電閃雷鳴，而客廳里爸爸媽媽正在上演一場激烈的“武打片”，杯子不斷摔在地上的碎片聲與風聲雨聲交匯在一起，我嚇得躲在被子里啜泣連頭都不敢伸一下。不知道過了多久，你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恐懼，于是躡手躡腳鉆進我的被窩里。明明你的身體也因為緊張劇烈地顫抖，可還是緊緊摟著我說：“妹妹別怕，姐姐陪著你。”好像從那個夜晚開始，維系我們姐妹關(guān)系的某個通道突然打開，把我們的生命從此連接在一起。

但是這樣幸福的時刻并沒有維持多久就因為父母的離異再次中止。媽媽選擇了我，而你跟了爸爸，當時的我們以為從此天涯兩不見，緊緊地抱在一起。你有一只從出生就抱著睡覺的小熊，它是你最珍貴的朋友，你依依不舍地把她送給我，你問我：“我以后還能做你姐姐嗎？”

我點點頭含著眼淚坐上了跟著媽媽離開的出租車，你跛腳在后面追趕，我哭著問媽媽為什么不能帶你一起走，媽媽欲言又止，最后卻只說了一句：“你以后就知道了。”

當時爸爸媽媽的關(guān)系下降到冰點，所以我們鮮少見面。初三臨近中考的時候，恰好是我十六歲的生日，你拎著一個蛋糕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學校門口。爸爸總是出差根本無暇顧及你，班里女生都在討論Moda和淑女坊的衣服哪個更有氣質(zhì)的時候，你仍舊是一身有點發(fā)白的校服，那瞬間我心里如同蜂蜇般疼。

那天我倆坐在學校墻角下面過了一個簡陋卻讓我終生難忘的生日，雨后的夕陽升起又落下，路旁高大的梧桐樹像是站在厚厚的云朵里一樣，一陣微風吹過，公園里的花朵紛紛被刮落，像是被撒下一地五彩的糖果紙。

你興高采烈地跟著我回家去取我給你準備的禮物，但沒想到媽媽回來了，媽媽看著我們緊緊握在一起的手，說：“今晚留在這里睡吧。”

你已經(jīng)是一個成年的大孩子了，卻像得到了糖果的孩童，眼角里全是笑意，那天晚上我們窩在一張床上說了許多的悄悄話，包括你自己的身世。

你說你從五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爺爺撿來的，所以你一點也不恨媽媽，我詫異地看著你久久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倒是你拍了拍我的腦袋說：“小傻子。”然后你告訴我你有了喜歡的人，他高中畢業(yè)在一家工廠里打工，你說你也打算輟學和他一起去外面的城市。

戀愛對于當時備戰(zhàn)中考的我來說是一件太過于遙遠的事情，我絞盡腦汁用我看過的所有道理來勸誡你，可是你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我知道，是因為前十八年太過于漂泊，所以你極度渴望有一個人能許你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可是……沒有等到我說出可是你就離開了小城，爸爸差點氣暈過去。臨走的時候，你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錢說：“這是爸爸給我的零花錢，我用了一部分，剩下的你拿著。”說完你的身影就慢慢消失在了暮色中。

你的背影看起來孤獨又堅決，我沖上去攔住你說不要走，但你只是把我的手拿掉，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之后你整整一年沒有和我們聯(lián)系。再次接到你的電話的時候我已經(jīng)進了一所重點高中，你哽咽著說你后悔了，你問我如果你重新開始還有機會嗎？

我的姐姐心地善良又溫柔，不管之前經(jīng)歷過怎樣的坎坷，命運最終還是會眷顧她的。于是我堅定地回答說：“有。”而你也下定決心與過去的自己切斷，參加自考，學習英語，一步步朝著更加完美的方向邁去。

后來我也經(jīng)歷過一些堅信的時刻，我也有過想要放棄的念頭，可是我每次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都會給我滿滿的力量，你告訴我：“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是只有擁有血緣關(guān)系才能夠成為親人，我很感謝命運讓我們?yōu)橛H人，以前一直是你在照顧我，那么以后換我來愛你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