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彬
有人說,“火車是流動空間,是遙遠鄉(xiāng)愁,是眾生相的舞臺,是雙軌的愛與愁”。九十年代是中國鐵路飛速發(fā)展的時代。在那個人口開始大量流動、城市化進程加速的年代,背井離鄉(xiāng),混合了對美好生活的盲目想象與新鮮悸動,以及對家鄉(xiāng)故土的無奈嘆息與留戀不舍。在那個即時通訊工具還沒有大面積普及的時候,來自天南海北的人,在一節(jié)節(jié)定員車廂里迅速熟絡(luò)起來,生活臨時交織在一起。
王福春乘坐火車上千次,行程十多萬公里,拍攝萬余張底片。《火車上的中國人》用豐富的黑白紀實影像,呈現(xiàn)了一種我們已經(jīng)久違的濃烈的人際關(guān)系,定格了一個流動的中國。這一幀一幀的攝影,都在敲擊著這趟時代號列車的鋼鐵心臟,敲打我們比車窗還密不透風的眼睛。
1970年,王福春退伍后被分配到哈爾濱鐵路局三棵樹車輛段做車電鉗工,后來調(diào)到工會成為一名宣傳干事。1977年文革結(jié)束后開始技術(shù)大練兵,他用工會的一臺海鷗相機給勞模拍照,從此愛上了攝影。他曾說自己利用了職業(yè)之便,跑遍了全國鐵路各線,“如果不在鐵路工作,連想都不敢去想”。
《火車上的中國人》里一個個被鏡頭定格的時刻,就是王福春讓時代一幀一幀地顯影。他在為時代賦形。
列車是臨時大家庭,是流動的社會,它濃縮了人生百態(tài):身著各種流行時裝的青年男女;小貓小狗堂而皇之地在臥鋪上占有一席之地;風靡全國,充斥東南西北中的麻將牌打個不停;92歲的老方丈戴著象征圣潔的白手套為小姐號脈;母親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剛剛出生的嬰兒;對對情侶旁若無人地嬉戲調(diào)情……王福春這么說道:“令我難忘的鏡頭太多了,有的令我欲拍不忍,總是在矛盾和困惑中按下快門。在留下美好瞬間的同時,也留下了許多無法彌補的遺憾?!?/p>
在列車上拍片,既要克服光照低列車晃動的不利因素,又要排除列車工作人員的誤解;既要忍受個別旅客的刁難,又要耐渴抗高溫不怕疲勞。1995年盛夏,列車通過“火爐”武漢時,車廂里溫度高達40多度,車內(nèi)嚴重超員,人挨人、人擠人、寸步難行。王福春熱得渾身淌汗,頭發(fā)跟水洗過一樣,T恤衫全部濕透了,紅色T恤衫干后結(jié)了一層白花花的鹽堿。那次,王福春因流汗過多,加上一路過度疲勞而虛脫暈倒在車廂里。
老人總說,過了這個車就不是那個站了,哪有什么過不去的事兒。我們在這趟有去無回的“時代號”火車上出生,每個人都是天生的旅客,揮之不去的是根深蒂固的“鄉(xiāng)愁”。
但包一扔,袖一挽。牌面摩擦桌面,車輪撞擊鐵軌。一個從容不迫運籌帷幄,一個日夜兼程行色匆匆。不一致的不止是節(jié)奏,還有象征。當火車拉著你呼嘯著闊步追趕下一個時代的時候,我們終于開始想念列車員那未必親切卻一定熟悉的聲音——“來,腳收一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