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炆邑
他如是說:“上輩子已經在孟婆湯中遺忘了,恩怨不都一筆勾銷了嗎?”
夢行是理所當然的存在。夏夜仰頭望天的時候,近乎跌落的眩暈感把你拽進天上的汪洋里去,那兒有白鯊與鯨。你扶著白肚皮逆飛,可以游過城市的霓虹。或是狂風驟起,黃沙急旋,你步履匆促,似入巴丹吉林沙漠腹地,沙峰平地崛起,溝溝丘丘如上帝隨手的曲線,路掛在沙坡上,斜在沙坑里。風更猛,你的上身幾乎趴在駱駝的前峰上。駝鈴聲陣陣,你行在路上,活在夢里。
夢行者將悲觀主義奉為《圣經》,渾身散發著憂郁氣——這憂郁氣必定是天生的,就像生長著藍色骨頭,流淌著藍血般徹底。當你把紅玫瑰植入他的血管,那藍血必會染得發青發紫,玫瑰活不下去,因為它會被血吞掉,腐爛成夢行者的夢幻泡泡。他就像蟲翻進了夏布利酒,沒有甜味的醉生夢死。
夢行者是可悲的,他們自己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不在于永遠活不到夢的高度,而在于每一次夢行過后,就對現世多一層厭惡。他們吞噬掉所有現世的記憶,愿自己像嬰兒般活著,畢生只為煉成一丸通往幻城的丹藥,讓他們站在光滑如鏡的水面上窺探潛蛟,讓他們棄去皮囊,四處飄蕩。蔡崇達說那些失了皮囊的鬼魂,只為再尋一具皮囊。可這不包括夢行者,皮囊使他們永遠禁錮。若他們有得選擇,一定會把自己的歲月停在搖籃里。
昨晚的月亮叫十一月十一,冷得直冒煙。我沒有繼續復習化學的欲望,盡管我知道明天它一定會考得很糟。我趴在陽臺上吹風,拿個小手電寫句子,那時我想明天的太陽一定也很冷,今天果不其然。題目寫得糊里糊涂,白茫茫的句子。不知為什么月光那么亮,也有可能是手電太亮(莫名其妙不想開燈……),感覺手中的圓珠筆寫不出字來,看著紙上白白的、毛茸茸的,差點伏在陽臺上睡著了。睡著之前感到墨黑的羽毛落到頭上,落到眼前,把我整個掩起來,可羽毛上面沾滿了霜。而后把我托入半空——猛地——散開——我被直直拋向地面——驚醒!一身虛汗。R說我的思想里充滿了不可知論,不可知過去,不可知現在,當然我認為還有不可知未來。
而終結是唯一可知的。
終結是夢行者的路,只因為浮生若夢,而終結是確定而真實的。夢行者正是因為看清了這一點,才會信奉悲觀主義,崇尚宿命論,嘲諷現實的奴隸,鄙夷無法沖破桎梏的囚鳥。
那么,夢行者真的可悲嗎?狹義地看,當然是。你若站在塵世的角度,看到的永遠只有荒唐。夢行者心中的王國,卻是其他人終生無法觸及的。但若廣義地看,他們又絕不是可悲的,他們無比富有—只是不愿活在,神祇死亡的人間。
(指導老師:周君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