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華 朱敏
摘 要:龍應臺或冷峻犀利,或細膩溫婉的散文文風,透露著她最真實的個性氣質。其散文用詞的色彩化、超常化、疊詞化及靈活多變的技巧使語言更富活力,增添了作品的個性魅力。
關鍵詞:龍應臺 散文 詞語運用
“散文是‘美文,是一種具有無限藝術張力的文體。”①它的美,不僅美在內容,美在對人生、對社會、對自然等的獨特而又真實的見解與傾訴,也美在形式,美在語言。作家龍應臺在“煉字”方面雖沒有杜甫那般“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激情豪言,但其散文細膩別致的色彩詞渲染,陌生而又貼切的超常搭配,疊詞的完美契合,方言、外文的巧妙插入,展示了作家高超的用詞技巧。
一、色彩化
色彩的渲染,可以起到沖擊視覺的作用。龍應臺散文中就有不少帶有濃烈主觀意味的色彩詞,她在描述眼前的景致或事物時,不是簡單地述說基本色,而是將其獨特的審美體會融入其中,使出現在讀者眼前的景致或事物顏色更接近本真,更能引人聯想。龍應臺在色彩詞的運用中追求細膩別致,尤其在其親情散文中尤為明顯。龍應臺散文中的色彩詞主要分為以下幾種類型:
(一)簡單干脆的單純詞
龍應臺筆下色彩類的單純詞有“白”“黑”“藍”“黃”“褐”等,其中“白”“黑”最為突出,它們不加任何修飾,只是原汁原味的原色。“黑衫黑褲”“黑衣白領”將婦人衣著簡而概之,樸素自然的老婦人形象清晰可見;“白衣黑裙”“白衣白裙”則將清純靜美的少女形象刻畫得深入人心。“黑色”修飾緞面、胡髭……甚至環境,“白色”修飾鴿子、襯衫……甚至也包括氣氛。黑白二色是最普通的純色,某些時候也只有最質樸的顏色才能更完美地契合其散文所呈現的情境。
(二)細膩獨特的復合詞
或投入自身主觀體會,或聯想熟悉的事物。龍應臺在刻畫事物時如同畫家細心地調試著色板,只為了選出最合適的顏色,所以她筆下的“紅”“白”“黃”“綠”“青”等不再是單純的原色,它們是獨具個性的。像“粉紅”“雪白”“金黃”“蔥綠”等詞語,是直接將熟悉事物的顏色投加進去,既貼近生活,又生動形象。譬如《孩子你慢慢來》中《觸電的小牛》里這樣描述:“一個秋天的下午,陽光懶懶地照進窗來,濃濃的花生油似的黃色陽光。所以那么油黃,是因為窗外木蘭樹的葉子金黃了,落了一地,好像有人用黃色的毯子將草地蓋了起來。”陽光的顏色,一般都描述為“金黃”,或概括為“燦爛”,龍應臺卻別出心裁地對陽光的“黃色”加以細致描摹,它是如同花生油般的黃色,而且還是“濃濃”的花生油,由此可見那日秋日下午陽光的溫暖。而之后又簡而概之為“油黃”,新穎別致的搭配,毫無違和感,讀來卻別有一番風味。正是在這般暖人的秋日陽光下,木蘭葉才會像金子般閃著光,“金黃”二字用得恰如其分。像“透紅”“潤白”“鮮黃”“濃綠”等詞語,則是在本色的基礎上進一步地深入渲染,既是龍應臺主觀體會的融入,又獨具風韻。譬如龍應臺筆下的大株玉蘭,它是“開滿了潤白色的花朵,滿樹搖曳”。剛綻放的玉蘭,白色的花瓣看著仿佛能掐出水來,一個“潤”字恰好點出玉蘭花的細膩光滑,與“白”字巧妙組合,更添幾分清新雅致之美。
二、超常化
高爾基曾說“文學的第一個要素是語言”②,那么文學所帶來的美學體驗是否也來自于語言呢?如果說一部作品語言干澀乏味,沒有為之心動的感覺,那它就如同煮了又煮的涼白開,寡淡無味。龍應臺的散文讀來則仿佛加了香草的咖啡,時而還會飄出沁人心脾的花香,有時還會冒出古怪的味道,但卻一點兒也不突兀,可能這就是“超常化”的力量。“超常化”換言之即“陌生化”,它是指“擺脫習以為常的慣常化的制約”而“采用有意識的創造性的獨特方式”去“建立新的語言形式”。③龍應臺在散文創作中,不拘泥常規,喜用新鮮奇異的語言去生成新的感知,縱使眼前所描繪的場景再熟悉不過,但在她筆下又會顯得不同以往所見。龍應臺散文中的“超常化”主要體現在語言的超常搭配上,她能把最普通、最平淡的字或詞嵌入特定的語境,使其發揮出極致的藝術魅力,并產生獨特的審美體驗。
(一)夸張化的表述
表述的夸張化,一方面在于龍應臺善于利用詞的本義把情感渲染得更加突出,如:(1)“你知道不是鬧著玩的,截稿期到了,天打雷劈都得寫的。”(《認識一個十八歲的人》)(2)“然后太陽出來了,炎熱毒辣的陽光照在開腸破肚的陰溝上。”(《十八歲那一年》)
“天打雷劈”“開腸破肚”如果單憑字面意思去感受,那么它們是帶有冰冷的無情,甚至會令人心生寒戰,但是放在上面的語境中,竟多了幾分俏皮。“天打雷劈”把作家按期交稿的必要性有力地傳遞給兒子安德烈;“開腸破肚”則形象地寫出了臺風過后,經烈陽曝曬的陰溝露出一道道干裂口子的慘烈場景。表述的夸張化,另一方面體現在程度上的感悟,如:“頭發狠狠地束在左耳邊,翹起來那么短短的一把……”(《不一樣的自由》)
“狠狠”一詞形象地寫出了標新立異的少女為了追求形象的與眾不同而把短發扎得緊緊的。正因為生怕一不小心頭發便會散開,所以才會這般處理頭發。“狠狠”一詞可謂把外觀感受、心理揣測表現得淋漓盡致。
(二)動詞的巧妙點睛
龍應臺筆下的動詞都是常見的,但是卻不同以往的搭配,而是一種完美的創新實踐。如:“然后鮮血順著她糾結的發絲稠稠地爬下她的臉,染著她的手指,沾了她本來就骯臟的土黃色制服。”(《蝴蝶結》)
句中一個“爬”字把血液“稠稠”難以流淌的過程形象地記錄下來,而之后的“染”配合“著”字說明這個流血過程并不短暫,末了一個“沾了”看似輕巧卻別有一番意思。這三個動詞從側面表現出舊時教育中教師體罰學生的粗暴,也表現出龍應臺對王愛蓮處境的同情,但又有幾分無奈。
三、疊詞化
如果說色彩詞的運用,帶來了視覺沖擊,那么疊詞的使用,則帶來聽覺的享受。龍應臺散文中,不難發現極富音樂美感的疊詞,它們不僅使散文語言節奏化、韻律化,也使本無詩意的語言增添了幾分詩意。疊詞的運用,使全文增添了一種同音相合、情韻回環的音樂美。
龍應臺追求主觀體驗,有時為突出藝術效果而另辟蹊徑,創出更契合語境的疊詞搭配。譬如為了突出杜鵑“哀而吻血”時的凄慘,龍應臺這樣描述,“杜鵑哭得一嘴濕淋淋的鮮血”。一般“濕淋淋”是形容被雨水浸透后那種濕漉漉的狀態,而這里龍應臺將其與“鮮血”搭配在一起,有一種血流不止的畫面沖擊,也有一種鮮血仍在源源不斷地從其喉嚨深處涌出的即視感,突出了杜鵑哀啼時的情感之深。這不免讓人心生憐憫,也增添幾分愁緒。與此同時,龍應臺將本無聯系的詞巧妙組合,形成新的疊詞,譬如“凍凍”“灰撲撲”“熱滾滾”“哼哼啊啊”“紅紅藍藍”等,單看時可能覺得突兀,但放入語境中分析,你會驚嘆非他莫屬。拿“熱滾滾”舉例,龍應臺形容大鍋子燒著的油是“熱滾滾”的,一個“熱”字突出了油的溫度,而“滾滾”二字則將油沸騰冒著泡的狀態傳神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如果換成“滾熱”雖也能表現出油的溫度與沸騰的狀態,但是卻失了些味道,也沒有了節奏美。
龍應臺筆下的疊詞是有溫度的,是富有感情的。例如,“那香香軟軟的娃娃開始長成一個白白胖胖的小鬈毛”。“香香軟軟”與“白白胖胖”不僅寫出了孩子肉嘟嘟的可愛模樣,也寫出了龍應臺作為母親的幸福、溫暖之感;“娃娃”一詞則又道出無限的溫情。這是身為人母的龍應臺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愛意。同時,疊詞的疊加也是充滿詩意的。例如,《1964》這樣敘寫人生:“人生由淡淡的悲傷和淡淡的幸福組成,在小小的期待、偶爾的興奮和沉默的失望中度過每一天……”人生那么長,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陪伴左右的是平淡而又真切的人與物。悲傷“淡淡”的,幸福“淡淡”的,就連期待也是“小小”的,一系列的疊詞寫出了平凡而真實的人生狀態。細細讀來,發覺有種詩意的哲思,簡簡單單的生活才是最適宜的,有快樂,有悲傷,有興奮,有失望,還有期待……但都是淺淺淡淡的。
四、靈活多變
龍應臺在創作中隨性自然,在某些句子中還能發現不少方言詞和英文。方言的插入,使語言更生活化,譬如稱孩子為“毛毛”“囝仔”,簡單的稱呼中透露著臺灣方言的親昵;湖南話中稱奶奶為“愛己”,特定語境下將“奶奶”換作“愛己”更顯親切。有時方言也更能突顯人物性格,譬如母親拿著龍應臺的新書認真地說:“你怎么知道‘辣里——‘辣里是什么氣味?”一連兩個“辣里”,刻畫出杭州老太執著下的可愛。方言詞的嵌入,使語言更平易近人,也更有生活味。由于龍應臺身份的特殊,在同德籍兒子交流時,有時句中會冷不丁冒出個英文,易理解的“bird”“look”“baby”“party”等。易解的英文單詞既沒有造成語意理解上的困難,反增強了語言的活潑性。但在談及國外文化、政治時,句中的英文詞則略顯生僻了,如“Charleston”“Matrix”“Tupamaro”等。如果將這些特有名詞翻譯成中文,那么也是突兀的,遠不如英文自然。白話文中偶爾添上一兩個方言詞或英文詞,別有一番味道。
① 張晶晶:《現代散文的語言美》,《工會論壇》2009年第2期。
② 〔蘇〕高爾基等:《論寫作》,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年版,第3頁。
③ 貴志浩:《話語的靈性——現代散文語體風格論》,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