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
小渡簡直是狂奔向病房的,他激動不已,不時地看看手里的尼龍拎袋,里面裝著蘋果、梨和餅干。可是奔到病房門口時,他放慢了腳步。他不希望人家說,看,多可憐,買了這么一點東西就這樣高興。
爸爸住進病房已經六天了,醫生說要開刀,小渡也就跟著來了。
這六天,十幾張床位的大病房人來人往,偏偏他們這個角落成了所有目光的焦點,每一個來探望病人的人,剛坐定,沒講幾句話,就把頭扭過來看。全都是一臉同情和憐憫。有的交頭接耳還不算,干脆大著嗓門說,作孽啊,可憐啊。
小渡不明白,不一樣都是生病么?你們難道身體健康才住在醫院里的?后來有個病人一挪一挪地走過來,遞給小渡兩個蘋果,說:“吃吧,跟你爸爸一人一個。”霎時,小渡明白了——因為爸爸的床頭柜上什么也沒有,空的,空得連小渡也感到有幾分冷清。

爸爸進醫院時帶了五百塊錢,他說:“我帶了五百塊錢,不知道夠不夠,這下可好,家里的房子不知道又要拖到哪月哪日蓋了。”住院后,除了每天三頓飯,爸爸什么也沒買過,來的時候在船上買的一包餅干,還當早飯吃了,省下了醫院的飯票菜票。小渡想給爸爸買點水果和餅干,但爸爸不給他錢,說沒那么多錢吃零食。
現在,這尼龍拎袋里的蘋果、梨和餅干,都是小渡用自己掙來的錢買的。小渡到了火車站,那里有很多人,尤其是出站口,車到站的時候,一大群拿扁擔的挑客就擠到出站的乘客面前。
“要幫著挑嗎?”有人問,是個拿著扁擔的。
“多少錢?”被問的人問。他有四個旅行袋,一肩兩個。
“那要看到哪兒。”
“不遠,要遠我就坐車了,歇昌路。”
“給四塊吧。”
“四塊?太貴!”
“四塊還貴?叫拖車起碼五塊!現在四塊算個什么?”
背旅行袋的抬腳就走。
“你有力氣就去背吧,那條路上根本沒有公共汽車。”拿扁擔的嘀咕,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叔叔,我來幫你背。”鬼使神差地,小渡跟了上去,背旅行袋的站定,照例問:“多少錢?”
“你看著給,不過我只背兩個,另外兩個你自己背。”小渡說。
那人笑起來,大概覺得小渡很有趣。
不知道拐了幾個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包裹并不很重,只是看上去嚇人,脹鼓鼓的。小渡說不上大汗淋漓,當然,汗是出了,也出了不少。
那人給了他一塊五毛錢,還說“謝謝”。想了想,又加了五毛。
小渡走進病房時,完全是漫不經心的樣子。雖然尼龍袋拎在手上多少有些不太自然。但他的頭是抬著的,還有些瀟灑地跟左右床上的人點頭打著招呼。
爸爸有些驚愕地看著他手里的東西,其他人也有些驚愕……
王星星摘自《文學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