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嘆與六才子書（下）

木匠

金圣嘆終于為他的恃才傲物，付出了極為沉重的代價。所謂“殺頭，至痛也；籍沒，至慘也。圣嘆以無意得之，不亦異乎？”

圣嘆之死

關于金圣嘆的死，有兩種說法，一種是唯心主義的，一種是唯物主義的。

我們先來說唯心主義的。據說金圣嘆當初生了一個兒子，請乩仙來占卜，得“斷牛”二字。當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來，金圣嘆被殺，妻子被流放到寧古塔（寧古塔是滿語，寧古為六，塔為個，合在一起就是六個的意思。相傳大清皇族先祖，有兄弟六人，曾居此地，才發現在他們居住的地方有一個斷碑，碑上只有一“牛”字。于是，便有小說家言：金圣嘆的被殺，乃為天意。并附會了金圣嘆曾經夢到過一個仙人對他說：“諸詩皆可說，唯《古詩十九首》不可說。”他也一直引以為戒，唯有一次大醉，縱談《青青河畔草》一章，結果沒過多久，就出事了。叉言文章的妙秘就是天地的妙秘，金圣嘆說出了文章的妙秘，就等于是泄露了天機，自然為天神所不容，所以才會被殺的。當然，這都是小說家言，民間故事。

金圣嘆真正的死因是被卷入號稱清初“江南三大案”之一的“哭廟案”（另兩個分別“奏銷案”和“通海案”）。

順治十八年（1661年）正月初七，順治帝駕崩。二月一日，順治帝駕崩的文書傳到了蘇州。按照清廷的規定，皇上駕崩的文書所到之處，當地民眾都要到廟里，進行哀悼。

然而，時任吳縣知縣任維初幾天前征收皇糧時，采取高壓手段，凡有不按時交納者，即抓起來暴打一頓，結果打出了人命，激起了民憤。其時，昊縣幾個秀才因同情農民的遭遇，聯名寫了一個“揭帖”到文廟哭靈，控告昊知縣，草營人命，參與哭廟的士子多達百余人。金圣嘆還是個帶頭者，他義憤填膺，在哭廟時還發表了一篇痛快淋漓的演說。

士子們的壯舉，引來了十里八鄉的農民，大家群情激憤，哭廟后，叉開始上街游行示威，要求官府給個說法。當他們得知蘇州巡撫朱國治正率五署官員齊集府堂，商議設幕哭靈后，游行的隊伍便浩浩蕩蕩地開往了巡撫大堂，鳴鐘擊鼓，要求懲辦任維初。

誰知朱、任二人罩有勾結，竟然調動官兵驅散了游行隊伍，并逮捕了十八名核心人物，金圣嘆自然也在其中。隨后，朱國治便向上級報告，說秀才們抗納兵餉，鳴鐘擊鼓，聚眾倡亂，驚擾了先帝的在天之靈，要求予以嚴懲。

刑場上風采

五月，康熙帝準了朱國治的奏本，金圣嘆等一十八人皆被判了死罪。消息傳來，老金終于知道自己要完了，不由得想起一年前，當他聽到有個從北京回來的人說，皇上在見了他批的才子書后，還說“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時文眼看他”后，他竟以為皇上是他的知音，還寫了首詩：

絳縣涂泥不記春，江南梅柳漫驚新。

忽承帝里來知己，傳道臣名達圣人。

合殿近臣聞最切，九天溫語朗如神，

昌黎好手夫何敢，蘇軾奇逢始信真。

沒準兒老金還幻想有朝一日，皇上會請他去“金殿侍講”，可這才過去多久啊！怎么就要被殺頭了呢？老金終于難過了，于是一連寫了三首《絕命詩》：

第一首是這樣寫的：

鼠肝蟲臂久蕭疏，只惜胸前幾本書。

雖喜唐詩略分解，莊騷馬杜待何如？第二首，又名《與兒子雍》，詩前有小引“吾兒雍不惟世間真正讀書種子，亦是世間本色學道人也。”詩曰：

與汝為親妙在疏，如形過影只于書。

今朝疏到無疏地，無著天親果宴如。

第三首，叉名《臨刑前叉口號遍謝彌天大人謬知我者》，詩曰：

東西南北海天疏，萬里來尋圣嘆書。

圣嘆只留書種在，累君青眼看何如？

不過，老金倒也是條漢子，據說他至死也未改其幽默本色。在牢里等待秋決期間，一次，他的兒子前往探監，望著很快就要被處死的父親，不禁淚如雨下。老金被他哭煩了，就說：“好了好了，你別再哭了，咱們父子對個對子吧。”隨后，就用手指著兒子帶來的梨和蓮子，出了個上聯“蓮子心中苦”，兒子傷心欲絕，哪有心思對對子呀！老金見了，不由得長嘆了一聲，說：“別哭了！我已替你想出了下聯，‘梨兒腹內酸。”此聯借“蓮”和“憐”是諧音，“梨”和“離”是諧音，一語雙關，將眼前物和心中情結合在一起，渾然天成，真不愧是老金作的對子。

是年七月十三日，老金被押赴刑場。據《辛丑紀聞》記載：“至辰刻，獄卒于獄中取出罪人，反接，背插招旌，口塞粟木，挾走如飛。親人觀者稍近，則披甲者槍柄刀背亂打。俄爾，炮聲一震，一百二十一人（應該是有其他的犯人）皆斃死。披甲者亂馳，群官咸散。法場之上，唯血腥觸鼻，身首異處而已……”

據說老金在被押赴刑場前，忽然對獄卒說道：“你附耳過來，我有件要事要告訴你。”獄卒還以為他這是要說什么呢，趕緊趨前來聽。沒想到他要交代的所謂“要事”竟然是“花生米與豆千同嚼，有核桃之滋味。得此一技傳矣，吾死而無憾也”。

叉，到刑場了，老金看到跪了白花花的一片，因不想看到一個個人頭落地的慘象，就叫行刑的劊子手先殺自己。劊子手說：“你都是一個要死的人了，憑什么要我聽你的話啊？”老金說：“我給你錢啊。”劊子手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可叉覺得哪里不對，就問：“可是你死都死了，我找誰去要錢呢？”老金嘿嘿一笑，說：“你只管砍來，我死之后，自然會見分曉。”劊子手心想，先殺誰不是殺呀，于是就答應了老金。

老金當下心安，又口占一絕：

天悲悼我地亦憂，萬里河山戴白頭。

明日太陽來吊唁，家家戶戶淚長流。

言訖，閉目等死。

時辰一到，劊子手提鬼頭刀來到老金的跟前，手起刀落，將老金的人頭砍了下來。隨后就見從老金的耳朵眼里滾出了兩個紙團，劊子手疑是銀票，急忙上前拾起，打開一看，只見一張紙上寫著一個“好”字，另一張紙上寫著一個“疼”字。

后來，還有人說行刑那天，剛殺了幾人，就見一匹快馬沖進了法場，原來是“圣上有旨”要“大赦天下”。如果金圣嘆沒要求第一個砍頭，當能活下來的。

可嘆，一代大才子就這樣隕落了。金圣嘆留給世人的，除卻一筆寶貴的文學遺產，還有令人不盡的感傷。

不過令人解氣的是，陷害老金的任維初和朱國治最后也都沒有得到什么好下場——任維初后因為貪污被處決，朱國治則是被昊三桂所殺，并讓人分食了其肉，骸骨無存。正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完）

參考文獻：《天下才子必讀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