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飄來希望之聲

陳曉

人生記憶中，在音樂課堂放聲歌唱的一幕是一抹難忘的回憶。就像法國電影《放牛班的春天》中，在沒有音樂課的鄉村學校，性格沉靜的音樂教師馬修就用音樂打開了一班學生們封閉的心靈。

希望的聲音

音樂使人充滿遐想，也讓生活充滿希望。這個暑假，來自廣西壯族自治區南寧市貧困村的35個孩子成了幸運兒。他們參加了由共青團南寧市委、南寧市少工委主辦，南寧市青少年活動中心等協辦的“青春扶貧 情暖童心”公益音樂夏令營，在5天時間里參與快樂音樂互動課程、體驗城市現代化生活。

35名來自貧困村的小營員是從“希望的聲音”大型公益音樂活動中選拔出來的。這一公益音樂活動至今已經舉辦了3年，在南寧市青少年活動中心主任黃長志看來，城里孩子接觸音樂的平臺很多，鄉下的孩子卻連基本的音樂教育都難以保障。他希望通過這個活動，讓藝術教育能滋養更多孩子的心靈，讓音樂打破貧富地區的界限。

“暢暢老師一邊教我們唱歌一邊教我們做動作，整節課都是同學們開懷大笑的聲音……我們有些音調不準，但老師用心地教我們，慢慢地，音樂室充滿動聽的歌聲。”隆安縣屏山鄉中心小學的學生梁俏怡在日記中記錄她上音樂夏令營第一節課的感受。

這節課由來自南寧市社會福利院的教師徐暢授課，她研究奧爾夫音樂教學法近4年。這節課上，她用身式打擊、團隊游戲、講故事等方法，培養孩子的樂感尤其是節奏感和聽力，使孩子能夠感受到音樂帶來的快樂。

上完徐暢老師的課，江南區延安鎮平南小學的廖美金覺得這是一節“有關節奏的舞蹈課”。她表示，來到夏令營后才學會看樂譜上的升降記號、分止括號，以前在學校的音樂課堂上，老師一遇到這些符號就只能跳過不教。

橫縣平朗鄉中心學校六年級的學生施樂盈說，她上的學校只在低年級教室里有一架鋼琴，但僅有的一個專職的音樂老師已在她四年級時辭職了，現在那架鋼琴“就是拿來積灰的”。橫縣新福鎮中心學校的負責人黃扶生表示，學校一般會開設音樂課，但其實不怎么上，“最多就是背個擴音器，插上U盤放歌給學生聽，讓大家跟著唱”。

盡管學校音樂教學方法較為單調、硬件設施差、課程無法按時按量完成，但鄉村里的孩子們并未放棄熱愛音樂的心。他們每天在課余、在放學回家后唱自己喜歡的歌，一些條件較好的家庭還會在周末將孩子送去鎮上的聲樂培訓班學習。當得知南寧市“希望的聲音”公益音樂比賽在各縣組織海選時，他們興奮地報了名并入選，第一次拿到了站上市級大舞臺的入場券。

“我喜歡看書和唱歌，看書讓我安靜、學到知識；唱歌讓我快樂。我還是最喜歡唱歌。”貧困學生余運稱說。

“學校一周只安排一節音樂課，我覺得不夠，我希望一周有四節。”西鄉塘區雙定鎮武陵小學的覃雪梅說。

為夢想扎根鄉村

做鄉村教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做一個鄉村音樂教師就更加不容易了。從中專畢業到大學本科，從非音樂專業到省級音樂特級教師，翟劍生，江蘇省泰州市唯一一位省特級音樂教師，在蔣華鎮的農村小學里已經堅守了25年。

有人說他“傻”，待在一所農村小學教音樂這么多年，但翟劍生認為。音樂是情感的藝術，他的夢想就是幫助每一個農村孩子用音樂鋪就美好的人生。

1989年，翟劍生從泰興師范學校畢業后來到離家不遠的蔣華鎮，開始了他的鄉村教師生涯。

他的最初理想其實是做一名語文教師，然而事與愿違，他卻被領導安排擔任音樂老師。縱使心里有千萬個不愿意，翟劍生還是接受了這份工作。

在翟劍生來到學校之前，有一位兼職音樂老師，既能教語數外，又能教音樂。翟劍生曾請教過對方，怎樣才能教好音樂，“你會唱啥就教啥唄。”對方的回答干脆利落，但卻在翟劍生心里打了一個問號。

上世紀80年代的師范學校，沒有明確的專業劃分，音樂課只占學習的一小部分。第一節音樂課，翟劍生踩動著老式的風琴，帶著學生唱了一堂課的歌。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一堂完整的音樂課包括音樂欣賞、唱歌、舞蹈、表演等幾個方面，而不是僅僅唱歌。20歲的翟劍生除了風琴，幾乎什么都不會。既然教了這門課，就得對學生負責。翟劍生從箱子里把學校的音樂書全部找了出來。

1994年，一些高等院校陸續開設音樂教育專業。趁著寒暑假，翟劍生報考了揚州一所高校的音樂專業， 每年6月一結束教學的課程，他就會拖著行李趕到揚州。一個班近50個學生，翟劍生是唯一一名非音樂專業的學生。最大的困難就是鋼琴。出生在農村的翟劍生一直接觸的都是風琴，鋼琴幾乎從來沒碰過。

那時候整個學校都沒有一架鋼琴，回到家翟劍生把這件事和妻子說了。

“咱們買一架！”妻子的一番話讓翟劍生欣喜不已，16500元，翟劍生到今天都記得，這架鋼琴幾乎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積蓄，而那時，妻子剛剛下崗在家不久。

有了鋼琴，翟劍生更加努力學習。在通過大專考試后，2001年，他又報考了南師大的音樂學本科專業，鋼琴、視唱、練耳……考試的科目更加繁瑣，那幾年，翟劍生幾乎沒有一天在晚上11點前睡覺，每天戴著耳機一遍遍重復練習聽力。

蔣華小學盡管是所農村小學，但“課堂器樂”卻是一大特色：全校師生都會吹豎笛，而這一切全都歸功于翟劍生的教學。

1991年，泰興市舉辦小學生音樂比賽，到學校沒幾年的翟劍生信心滿滿地帶著學校組建不久的合唱隊參加了比賽，奪得了二等獎，這對從來沒參加過類似比賽的學校師生而言，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大伙兒的心情可想而知。

“捫心自問，那會兒我對什么器樂、舞蹈之類的根本就是一竅不通，城里小學的音樂老師太專業了。”說到這里，翟劍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揚州、南京進修的時候，翟劍生經常跑去隔壁舞蹈系、表演系“偷師”，回來后把自己鎖在房里，對著鏡子練習白天的課程，有的時候還會被別人笑話，翟劍生從不當回事。

1994年，全市中小學掀起了“器樂進課堂”熱潮。這引起了翟劍生的興趣，農村學生同樣需要接受器樂教育。但學校孩子很多都是留守兒童，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無論是經濟還是音樂基礎，都比城里的孩子薄弱。經過一番比較，翟劍生選擇了價格低廉、攜帶方便、發音柔美、易教易學的豎笛作為學校的課堂樂器，希望孩子們能夠借助豎笛這把鑰匙打開通往音樂殿堂的大門。endprint

很快高音八孔豎笛在全校全面普及，翟劍生趁熱打鐵又進行了口風琴的培訓，這個將豎笛與風琴相結合的樂器在之后的外出匯報演出中，讓不少人開了眼界。豎笛搭配口風琴的“課堂器樂”成為蔣華小學的一面招牌。

這么多年，翟劍生教過的學生走了一批又一批。翟劍生說，盡管音樂對孩子的升學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但音樂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翟劍生記得，多年前一名隨戲班來鎮里演出的女孩兒，被鎮里的好心人收養了，安排在自己的班上上課。

“12歲的姑娘沒上過一天學，說著一口地道的安徽話。”翟劍生說，很長一段時間女孩兒在班上不和任何人說話，成績更是一塌糊涂。為了讓女孩兒開口說話，翟劍生課后就會帶著學生到音樂室唱歌，欣賞音樂。漸漸地，改變發生了。姑娘參加了學校的合唱團，認識了很多好朋友，性格也逐漸開朗起來。如今女孩兒已大學畢業，逢年過節還會給翟劍生打打電話。

從一名普通教師到江蘇省特級音樂教師，這期間有不少學校曾試圖高薪“挖角”，但每次一想到自己離開了，學校的孩子們又沒人教音樂了，他就猶豫了。

現在翟劍生每周還上18節課，沒事的時候，翟劍生喜歡站在四樓音樂教室的走廊上，眺望整個校園。

音樂的魅力

投影儀上展示著標著音符的五線譜，山東省濟南市王舍人實驗小學的音樂老師彭婧邊發音做示范，邊給二年級的孩子們講著曲譜中的“反復”標記，在這堂教《早上好》的音樂課上，一個個看上去有些抽象的音樂符號化作了彭婧臉上的表情，時而夸張、時而生動。孩子們的注意力也被這個漂亮的音樂老師緊緊吸引著。

彭婧自從1998年畢業就一直在農村小學教授音樂，在王舍人實驗小學已待了十多年的時間。面對著這一群對音樂充滿好奇的孩子，彭婧一到課堂上，就能精神飽滿地投入到音樂中去。“對一個老師來說，學生們專注學習的表情，是最吸引人的。”走出教室，喝了口水，平靜下來的聲音不再如課堂上那般生動，但說起課堂上聚精會神的學生，彭婧依舊滿心歡喜。“孩子們天生都對音樂感興趣的，只不過農村的孩子沒有城里的孩子有那么多接觸音樂的機會而已。能帶給孩子們最需要的東西，這也算是當老師的幸運。”

在農村小學當了十幾年的音樂老師，彭婧說，雖然學校里很少有孩子有機會在課外接觸音樂培訓，但她一直在努力讓孩子們接受最完整的音樂教育。“也許孩子們不會彈鋼琴，接受不了更專業的音樂教育，但我至少希望當他們小學畢業的時候，能識譜、會唱歌、懂音樂。”

在彭婧的電腦上，存放著一個視頻，說起自己的教學成績，她得意地打開這個視頻給記者看。視頻中，50多個學生坐在教室里，隨著兩個男生手中的豎笛傳出悠揚的樂曲，全班同學都一起吹了起來，頗有幾分氣勢。視頻不算長，但看著視頻中孩子們的演奏，彭婧十分陶醉，聽完一遍，又放起了第二遍。“好聽吧，這是今年剛剛畢業的學生，我在他們最后一堂音樂課上用手機拍的視頻，凡是從我們這里畢業的學生，豎笛都會吹多聲部了。”說著這個小學六年的教學成果，彭婧充滿成就感。“我們的孩子確實不會別的樂器，但至少大家都對音樂有一些理解了。”

在學校的榮譽室里，一個個學生參加歷城區、濟南市合唱比賽的證書、獎杯十分喜人，光一等獎就有好幾個，這也是彭婧帶著孩子們取得的。“孩子們其實也很不容易，一遍一遍地練，學校條件有限，沒有經費從外部聘請專業老師指導，都是學生一個周末一個周末地練出來的。”為了幫助孩子們排練，彭婧曾經把自己小女兒帶來，一邊看孩子一邊教學生。她也曾在六一兒童節匯演中，一人編排十幾個節目。“當孩子們取得成績時，什么都值得。”彭婧說。

“音樂也能讓一個大家印象中的‘壞孩子變成‘好孩子。”彭婧說，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小小的成就。曾經有一個學生，仗著個子大，經常欺負弱小的同學，是出了名的“搗蛋包”，但在一次音樂練耳課上，彭婧發現他的音準很棒，“我就跟他說，好好表現，明年我們管樂隊就選你了，從那以后，這孩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到了三年級就真把他選上了。再到后來還被同學們選為班里的體育委員。”

“morning，請說聲早，morning，請說聲早……”伴隨著清脆的歌聲傳來，彭婧開始了她新學期的音樂課。

鄉村音樂教育的困境

雖然有翟劍生、彭婧這樣許許多多堅持在鄉村教音樂的老師們，但是，就目前而言，鄉村小學的音樂老師依舊嚴重不足。

李月葵在廣西省南寧市馬山縣白山鎮造華小學任職，除了英語和音樂科目老師外，她還身兼少先隊輔導員、女生辦公室主任、資助辦主任、幼兒園部主管等職，平日行政事務繁忙，孩子們的音樂課不時會落下。目前學校里學生有239名，在編的12個老師里只有3個有能力上音樂課，且皆為“半路出家”，并沒有專業出身的音樂老師。

“副科出身教主科”的鄉村老師楊松奇覺得有些委屈。他畢業于廣西大學藝術學院音樂系，是不折不扣的音樂專業出身，目前就職于橫縣平朗鄉池鵬村小學，每周上8節語文課、3節英語課、3節體育課，卻只能上兩節音樂課——學校師資的不足，讓音樂專業出身的他無法做專職老師。

據楊松奇了解，他自己，再算上周邊其他學校另一位小學音樂教育專業的老師，平朗鄉目前只有兩位專業出身的音樂老師。而下學期，那位老師即將被調往池鵬村委小學的主科教學點，一學期內不能上音樂課——平朗鄉共4個小學，專業的音樂老師就只有楊松奇一人了。不僅是調動，音樂老師因薪資待遇太差而辭職的情況也很常見，老師流動性大，就難以保證教學質量。

比起城市的孩子，鄉下的孩子更質樸、學習的專注度更高，有不少孩子很有天賦，聲音天然未經修飾，純真動人。但因鄉村學校條件所限，孩子在音樂上的教育還跟不上城市孩子，需要給他們更多的關愛。

在去城市的小朋友家里體驗時，除了房子里漂亮的裝潢、擺滿書的書架，藍珊婧最羨慕的，還是城市小朋友可以擁有一架自己的鋼琴。那天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彈奏鋼琴，并在那個小男孩的指導下學會了彈一段《告白氣球》。“我以后的夢想是當一個歌手。我很想參加音樂活動，但媽媽叫我不要想當歌手，要好好學習。”藍珊婧說。

“很多村里的孩子在聽音樂、看唱歌時，父母就會認為他們是在不務正業、不好好學習，阻止他們在音樂道路上繼續前進。而他們之中，可能就有好的苗子，有音樂天才。”2017“希望的聲音”公益音樂比賽的導師之一、獨立音樂人梁碧峰說。

開營儀式上，南寧市青少年活動中心主任黃長志給孩子們頒發了紀念禮物——每人一只口琴。儀式結束后，不知是哪個孩子已經學會了吹奏《小星星》，拙樸動聽的口琴聲傳到窗外。

“這是希望的聲音！”黃長志感慨地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