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舒
恰似江湖遇故人
◎亦青舒
嘉清爺是我高中時代后桌的同桌,我和她連起來是一條筆直的對角線,這條對角線常常能夠很好地擋住各科老師的視線。于是我總是成為嘉清爺的擋箭牌,日子一久,我們之間的革命情誼也就深厚了。

嘉清爺是文科班里的數學小能手,算起圓錐曲線來眼神犀利、筆法精準老練。我只有艷羨的份兒,課間巴巴地跑去讓她為我講題,口稱“師父”不絕。嘉清爺笑,一板一眼地給我講。我深知高三時人各有志,愿意停下自己沖刺高考的步伐,抬眼理一理身旁的人實屬不易。班里出類拔萃的人才縱然多,但是競爭中不免顯露出世態炎涼來,也只有嘉清爺心有河海,不似凡俗。
我們的座位保持不變,從高二一直坐到高三。彼時,三五個人坐在一起甚是親密,一起在政治課上埋頭深吸一口氣,劃沒完沒了的重點。窗外是學校的小竹林,月色很好的時候,整片竹林氤氳在月光下,光影重疊。偶爾有風,竹影婆娑,景色宜人。我常常懊惱,不明白為何在如此好的月色里,我卻要日復一日地做著乏味的題。
心口憋悶時和嘉清爺傳紙條,她也容忍我這文藝女青年式的矯情,總是好言勸慰。她的字不似一般女生娟秀,而是棱角分明的楷體。她寫:“蹲下是為了更好地站起來,想太多不如好好做幾道題。對了徒弟,你昨天算錯的那道題今天會不會做?”
那時我總揚言要考廈門大學,卻又一直和差強人意的數學成績死磕。一模的結果出來,我的排名掉出了年級前50。回家的時候,我翻《牛津字典》看見嘉清爺的字條:“本姑娘就是扣了廈大校長當人質,也要讓你去廈大。”她的玩笑永遠霸氣又腹黑,“你可是我徒弟,虎師無犬徒。”我忍了三節晚自習的眼淚,終于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她從不矯情,不愛說煽情的話,她對一個人好也總是無聲無息。臨近高考時,全班寫志愿,我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費勁地找她的那張心愿帖,但是上面沒有寫任何一所大學的名字。她只是寫:盡我所能。
后來,我們一起來了武漢。陰差陽錯地,我沒能去廈大,卻來了她當初沒寫在心愿帖上而藏在心底的那座學府,而她所在的學校的北門,正對著我們學校的南門。一起吃著周黑鴨經過南門的時候,我們感慨著造化弄人、世事無常,然后相視一笑。那一笑,恰似江湖遇故人。
武漢這座城市讓我們的關系變得更加親厚。我是永遠的路癡,她是即使迷路也氣定神閑的元氣少女,操著各種方言和生動的表情問路,然后扭頭拉著我氣沉丹田地吼一聲“我們走”。百度地圖給我的安全感永遠沒有她給得多,在人潮擁擠的街頭,拽著她的衣角就感覺自己能徒步走遍世界—千百次迷路也不怕。
兩個梳著馬尾、穿著白球鞋的女生,絮絮叨叨地說著永遠也說不完的話,對面的玻璃窗映出我們的身影:手挽著手,臉上堆滿明晃晃的笑。不知怎的,我總是對那幅景象執念很深,總想著能伸手取下來,裝裱成畫就好了。然后掛在我們的歲月里,把時光凝成琥珀。
異鄉的艱難,在于偌大的一座城市,萬家燈火亮起來的時候卻沒有一盞是在等我。我在床上哭的時候,總能收到她的短信,她教會我一些關于成長的事,譬如獨立、勇敢和成熟。這些我從未真正理解過的詞語,是她言傳身教,讓我懂得了其中的含義。她給我的不僅僅是陪伴,在異鄉的萬丈迷津里,她是載我駛向彼岸的船。
那年的尾聲,我不顧自己即將告罄的生活費,情愿捉襟見肘地過日子,只為省下錢來給她買禮物。那一日我給她寫了封長長的郵件,寫到最后覺得隱隱有淚。好像是因為嘉清爺,我才知道“女漢子”這種生物有多可愛。她們就像生活在這個世界里真正的透明水晶,有一顆透亮、直白的心,是隨時能夠單槍匹馬行俠仗義的女俠。
想起那年,煙火絢爛地照亮她的臉頰,有說不出的好看。我閉著眼連說12聲“但愿人長久”之后,側過臉對傻笑著的她輕輕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親愛的嘉清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