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維 圖/YJC
維尼長眠無夢島
文/何維 圖/YJC
那場演出上夢境再一次降臨,女孩握著清澈的水找到他,喚醒了他心底長眠的海洋。范嘉樹不愿再流浪,只想守在她的身旁。看朝陽沉淀成夕陽,等一天演變成一生。

1
高二,我被老師抓去參加在商業街舉辦的義賣活動,全校師生捐出家里各種冷門擺件,在熙攘的人潮中圈起堅固的慈善方陣。中午熱情過頭的太陽烘烤著我薄弱的意識,半睡半醒間望見一個欣長的輪廓撐起混沌的陰影,逼退沸騰的暑氣,停在我面前說:“這個我買了。”
看清他舉著我縫制的維尼熊后,我的心涼了一半。
“可是它很丑。”我出于人道主義精神提醒。
“我喜歡就好。”他不容質疑地回答。
“300元。”我改用價格恐嚇,我相信即使有些人審美觀出現了較大的偏差,看在金錢的面子上也會回頭是岸。
他掏出三張紅彤彤的人民幣遞給我,攜著維尼揚長而去。我的眼晴在他的身上自動下載跟蹤器,徹底接收不到信號才戀戀不舍的放棄。陸亦書拍拍我,在周圍羨慕目光的注視下向我娓娓道來:“若言,我家客廳那幅畫,剛剛被一個帥哥買走,他跟我聊了好久,最后我心軟就賣給他一百五十塊。”我揉了揉太陽穴,說:“我心比較狠,維尼熊賣了三百元。”
她的臉上復制粘貼著我最初的震驚,不同之處是她一直都沒能接受這個事實。
回到家后我輾轉反側想念我的維尼熊:解不開的數字題、忘不掉的古詩詞都被我一針一線縫進它丑陋的皮囊,唯恐它遠在千里之外的肉體受到摔打、擠壓、開膛破肚等暴力虐待。
他,還好嗎?
五天后,買陸亦書畫的男生出現在學校門口,看著他倆相依相偎離開的畫面,我仰天長嘆自己在公益事業上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以哀吾不幸怒吾不爭的心態連著幾個通宵又做了一個維尼熊,看著它自言自語道:雖然你們從外形上來說一點也不像,但也算某種意義上的雙胞胎了,好歹給主人來點心靈感應好嗎?
2
維尼熊2號用不在一條直線上的眼晴旁觀我的高中生涯,高考填報志愿時我參考陸亦書的建議跟她一起報考了本市X大中文系。第一天到大學報道時,陸亦書才正式為我介紹:這是宋燃,她的男朋友,慧眼識畫的少年,大我們一屆的學長,學生會主席。
這么多頭銜,也算匹配他正氣凜然的長相。
“你們倆長得好像啊。”宋燃的目光認真的在我們的臉上做找茬游戲,感慨地說。
“我和她才不像好嗎?”每次聽到這樣的話,陸亦書總是得意的和我劃清界限。
“嗯,她比我漂亮多了。”我聳聳肩補充道。
軍訓結束后,迎來新生歡迎會。宋燃擔任主持人,站在舞臺中央報出一個又一個毫無新意的節目,陸亦書坐得筆直,呼應他每一次短暫的出場。劇場內突然一陣騷動,我激動地以為演出即將結束,宋燃卻慷慨激昂地說:“下面有請鄰校Y大流浪者樂隊為我們帶來《生如夏花》 。”
我忍不住為命運的仁慈鼓掌。維尼熊初號的主人握住立式麥克風,劉海消失了,露出光潔坦蕩的額頭,一雙濃眉下臥著桀驁不馴的眼晴,我們在他的視野之內,我們在他的視線之外。
我迅速確認樂隊五位成員皆為男性,暗暗舒一口氣。旋律如常響起,主唱卻失了聲。兩個備用麥克風都出現故障,連主持人的麥克風也突然罷工。主唱滿不在乎地開腔,一朵《生如夏花》硬生生在他喉嚨間撕扯著綻放。
臺下鴉雀無聲,生怕錯過一個他吼劈的音。我感覺這場表演隨時都可能會變成他的告別演出,吉他手終于收起最后一個音符,我搶過陸亦書沒開啟的礦泉水直奔后臺。
主持人放棄報幕,人多勢眾的大合唱隊伍浩浩蕩蕩登上舞臺,我裝作輕車熟路的樣子在后臺尋找他們的身影,他們太安靜了,我差一點就錯過他們。
樂手們埋頭整理樂器,主唱癱坐在椅子上,眼神漫無目的地在化妝鏡中游蕩,直到撞到我的臉上。樂手們也抬起頭望著我,我把礦泉水瓶扔給后面的主唱,盡量自然的說:“我代表X大后勤團看望你們,這場演出……真是辛苦你們了……”宋燃迎面走過來,嚴肅地對我說:“與演出無關的同學請不要在后臺逗留。”
主唱走過來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伸出食指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宋燃恍然大悟的說:“原來是你女朋友啊,那你們先聊。”說完,知趣地走開了。
“怎么有理解能力那么差的人。”我眉飛色舞的報怨。
“你是怎么理解的?”他啞著嗓子問。
“你是你,我是我。”我試探地回答。
“我是范嘉樹。”他湊到我耳邊,用一種極度疲憊的聲音輕輕說。仿佛把聲帶撕出幾條裂鏠,灑下幾顆珍珠般寶貴的字。
“我是顧若言。”我看著他眼中的我,堅定地說。他向隊員們揮揮手,嘻笑著說:“走,吃冰淇淋火鍋,我請客。”他一直攬著我的肩膀,我的腳步溫順地跟隨他們的方向。
稀疏的蟬聲藏在秋夜漸涼的角落,我們踏著染滿月色的小路走向X大門口。一輛黑色矯車突然在門口停下來,一個女孩急匆匆鉆出來,拎著一袋子星巴克咖啡跑向我們。即使路燈昏暗到近乎失明,也絲毫不能消減她恰到好處的美麗。
范嘉樹提起丹田之氣微笑著說:“楚影,我已經有礦泉水,不用給我咖啡了。”僅僅幾個字,我深知他說得艱難。
范嘉樹的臂彎像松懈的繩索,默許我逃走的機會。我選擇在此刻,沒命地跑回劇場。
我需要一個失眠的夜晚來消化張牙舞爪的情緒,它們奔走相告一個曖昧的名字,在亂了節奏的心臟上反復吟唱。
3
第二天。
清晨,我是范嘉樹的女友,他因為我才來表演的緋聞傳進了X大每一個熱衷八卦的耳朵。
中午,有熱心同學站出來辟謠:流浪者樂隊主唱是楚影,她臨時有事范嘉樹才趕來救場。這個樂隊都是范嘉樹送給楚影的禮物,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富二代情侶,和本校的顧若言沒有任何關系。
傍晚,范嘉樹站在我們宿舍樓下,炸出一片連鎖反應的尖叫。我湊到窗前,他穿著寬松的黑色飛行員夾克,風吹過鼓起蓬松的灑脫。他抬起雙手放到微微揚起的唇邊,撕心裂肺地喊:“顧若言,我請你吃火鍋!”
頗有年代質感的銅鍋里煮著紅色的海,翻騰的霧氣里飄著兇殘的辣意。可能是浸滿四川火辣辣熱情的食材熔化了他臉上的漠然,他大快朵頤的樣子像個單純的孩子,簡單的食物就能帶來豐厚的幸福感。
我從包里掏出褐色的瓶子放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說:“如果你想把嗓子廢得更徹底一點,這個瓶子里的恐怖搭配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停下忙碌的筷子,擰開瓶蓋一飲而盡。
“川貝琵琶露。”我忍不住笑著說。
“我知道。”他閉上眼晴回味片刻,鑒定道:“是念慈庵的吧,他家口感偏膩些。”
我欣賞他的決絕。喜歡或者不喜歡,他在最開始就有清晰的判斷。做為理科高材生讓話筒失靈很簡單,讓嗓子理所當然的報廢也不難,心疼他究竟被困在怎樣難以表述的文字里,竟選擇用這種方式讓它們消失。
他若無其事的笑容簡直要挖出我的眼淚來,他卻歪著頭直言不諱地問:“顧若言,你的黑眼圈是天生的嗎?”這是他認證朋友獨特的方式嗎?我沒好氣的說:“是自帶的胎記。”他夾了一塊時機剛剛好的羊肉放到我的盤子里,說:“你要好好休息啊。”
我心滿意足的拎著他塞給我的零食走回宿室,分給室友每人一顆費列羅,剩下的全送給陸亦書。她冷漠地躺在床上,手里握著我最喜歡的黃瓜味薯片,面無表情的說:“若言,我最近牙不好,不能吃甜食。”很多人際關系就像薯片,先被惱火的牙齒攔腰截斷,再咀嚼幾次便命喪腹中。
“亦書,你和若言長得那么像,怎么男朋友的差距卻那么大。”室友不懷好意地調侃黑著臉的陸亦書,同樣的問題她卻沒辦法再理直氣壯說出那個熟悉的回答,我掐一下室友圓滾滾的腰,說:“拜托你先給自己機會去找個男朋友好嗎?”
后來范嘉樹幾乎周末有空就來找我,為了更接近他的生活狀態,我悄悄為自己買了大品牌的化妝品,抹在臉上全是人民幣帶來的心疼的自信感。室友們以為化妝品也是范嘉樹送的,羨慕的語氣在我耳邊堆起虛榮的圍墻,我欣然默認了她們的誤會。在高中時代這是陸亦書獨享的眾星捧月般的待遇,原來感覺這么美好。陸亦書用書擋住臉,懶得理會我們這群莫名陷入亢奮的女人。
4
范嘉樹把我帶進他的生活圈,A大學校園里金色的樹葉鋪了一地,兩個人以相同的頻率散步,落進耳朵里宛若一個人走過。這里沒有流浪者樂隊,也沒有楚影,他們在另一所大學,和我隔著安全的距離。
我和范嘉樹的其他朋友一起在KTV唱歌,他們默契地回避關于楚影的信息,我也很擅長自欺欺人的小聰明,一切就像她從來沒存在過般自然。我五音不全,一首曲調被改成七零八落的《喜歡你》唱下來,我敏銳的從他們勉強的掌聲里聽到一種情緒,我下意識握緊麥克風,決定加唱一首。
范嘉樹陷進柔軟的沙發里,赤橙黃綠的光砸在他的臉上,拼湊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她其實是無處不在的。我惶恐地想。
為了給范嘉樹的朋友慶祝生日,我們一群人在電玩城狂歡一下午。我想吃粉色亮晶晶的巨型棉花糖,又嫌太幼稚,于是范嘉樹買給兄弟們每人一個棉花糖,美其名曰懷舊。一排平均身高180的男生組成粉紅色的人墻,畫面美到不敢回憶。
一對情侶站在抓娃娃機前爭吵,嘈雜的音樂也無法完全過濾女生的焦燥,男生手忙腳亂地控制著狡猾的機器。“抓娃娃本來就是享受過程,如果想直接得到去商場買多好。”范嘉樹不以為然的說。可是嘉樹啊,你注意到站在他們身旁收獲頗豐的情侶了嗎?你讓一向爭強好勝的陸亦書怎么能空著手忍受別人近在咫尺的勝利?曾經無所不能的宋燃學長也滿頭大汗的陷入無能為力的窘迫。
我的心里忽然涌出一絲的愉悅,陸亦書各方面都比我優秀,從高中時代起我一直心甘情愿活在她的陰影里。不知從何時起,我們的角色悄然調換,她有些難堪,我有些不適。
時光緩緩行過我們的青春,我以為我們會順理成章的畢業、朝九晚五的工作、按部就班的在一起,直到楚影第二次出現。
我和范嘉樹縮在電影院的角落看我們都很喜歡的《馬達加斯加》。若不是坐在前面三排的楚影被范嘉樹的笑聲吸引,不經意地回過頭,可能我的心中還會一直排練不會落幕的甜蜜段落。她的目光越過嘻嘻哈哈的腦袋,一動不動嵌在范嘉樹的臉上。我緊張地屏住呼吸,范嘉樹的注意力卻全被電影吸引,一口接一口吸著可樂,直到散場也沒發現來自黑暗的凝視。 當燈光亮起,他意外的堅持等待彩蛋,直到字幕落幕,他才握住我的手離開。他的指尖傳來遙遠的涼意,仿佛剛從冬天跋涉歸來。
夜里我又夢到那張臉突然轉過頭,含情脈脈的丹鳳眼盯著我身旁的空位,貓一樣的嘴唇扯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我驀地坐起來,感覺自己又陷入童年難以掙脫的噩夢里。我下意識側過臉,陸亦書側身躺在我對面的床上,黑亮亮的眼晴微笑的望著我。
5
又一年的盛夏悄然而逝,我們升入大三,宋燃開始漫漫求職路。宋燃的低起點令陸亦書焦慮不已,她竭力想把宋燃拉到和自己一致的生活水準,結果失望像緊箍咒勒緊了她的呼吸。宋燃大學時代的重要身份除了學生會主席就是拼命的兼職者,他不想跟心愛的女孩再為一幅畫陷進討價還價的尷尬里。于是,我和他撞進一場毀滅般的尷尬里。
同樣今年畢業,家境優越的范嘉樹卻輕松許多。圣誕節我和范嘉樹在市中心一家頗有名氣的西餐廳吃晚餐,服務生用清亮的嗓子說著“歡迎光臨”,我愣在原地隨即轉身想走,范嘉樹拉住我的胳膊肯定的說:“沒走錯,是這家餐廳。”
我們隨著宋燃的引導走向靠窗的空位,宋燃為我們拉開椅子,我全程紅著臉面向窗外,不理范嘉樹征求意見的聲音,出神地看著映在窗上宋燃漸漸僵硬的笑容。
宋燃收回菜單,皮笑肉不笑地說:“沒想到顧若言學妹也喜歡來這里吃飯啊,那這位一定就是范嘉樹同學吧,你們樂隊成員在樓上聚餐,要不我把你們領上去?”
“請來一瓶波爾多紅酒,謝謝。”范嘉樹迎著他的眼神,不動聲色地說。
宋燃訕訕的走開。他留下的話卻堵滿了我的大腦,范嘉樹從未在我面前提起過他們的樂隊和楚影,他們像塵封在三年時光里一個不能抵達的謎。我不去碰不去想以為他們已經慢慢消失,卻驚覺他們離我的生活如此之近,僅僅隔著一層光怪陸離的天花板。
我即使握著刀和叉,心里仍是一敗涂地的狼狽。范嘉樹動用全身的喜劇細胞講述夸張的笑話,我卻聽不清他的聲音,往事的雜音擾亂了我的聽覺系統,仿佛遠遠傳來那首撕心裂肺的《生如夏花》。
“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嘉樹,你今天是來赴楚影的約嗎?
我看著他吃完飯,喝下最后一口湯。“你去門口等我,我去一下洗手間馬上就來。” 我故作鎮定的說。
他猶豫片刻,說:“好,我等你。”餐廳的燈光柔和朦朧,漸漸照不到他的背影。我和范嘉樹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環型橡木樓梯古老而優雅,每踏一步都能聽到樹木長長的呼吸聲,不,是我沉重的呼吸聲。我把自己踩在腳下,托著脆弱的勇氣一步步走上去。
我遠遠看見了楚影,她的眼晴里灌了太多紅酒,僅僅悲傷就很醉人。可是她偏偏朗聲大笑,我真怕那單薄的笑容盛接不住搖搖欲墜的眼淚。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她失焦的眼神終于落在我的身上,不可思議的站起來,踉蹌著走過來。“你為什么在這里?”她火一樣的紅唇吐出灼熱的幾個字。
“他在樓下。”我垂下眼晴,低聲說。在她面前,我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旁觀者的自卑。
她瞪大眼晴,推開我毫不遲疑地沖下樓。我把自己的身體拖進衛生間,關了一個小時才肯放它出來。在一個小時里我做了無數種假設,最后真正屬于我的,是飄著細雪的空街。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是不是當我和范嘉樹之間不再有秘密不再有隱瞞時,就徹底迎來了全劇終?
回到宿室后我看到“隨意”擺在桌子上的阿瑪尼口紅,不禁啞然失笑,陸亦書,一定要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幸福啊。這也是我最后的祝福了。
12月31日,我收到一份快遞,Burberry的鹿皮馬勒包是這一年最后的驚喜。里面有一張紙條:若言,如果你還愿意聽我解釋,我會告訴你全部的故事。明天早晨十點星巴克見。嘉樹。
Burberry成了導火索,引爆了陸亦書壓抑四年不甘的怒火。宿室里很多人跑到外面狂歡跨年,在凌晨鐘聲敲響的剎那,陸亦書悄悄推開二樓走廊的窗戶,毫不留情的把我推下去。
6
后來媽媽跟我說,其實我有一個雙胞胎姐姐,我們剛出生時非常虛弱,醫生判斷可能只有一個孩子能活下來。但在保溫箱里,姐姐用臂膀抱住了呼吸微弱的我,用她的身體溫暖我,我們兩個奇跡般活了下來。
小時候看到媽媽被爸爸毆打到模糊的臉,我患上嚴重的夢游癥。小小的身影游魂般在大院里漫無目的地行走。也許出于雙胞胎某種神秘的感應,姐姐常常拖鞋都來不及穿就跑出來抱住我,小心翼翼把我領回家。在寒冷的夜里,她的溫暖再一次擁抱了痛苦的我。
爸媽最終離了婚,爸爸不愿意帶走任何一個孩子。媽媽無力撫養我們兩個孩子,忍痛把姐姐送到條件較好的人家。她沒再提起過姐姐,我以為自己是媽媽唯一的女兒。直到高中時遇到和我長得極為相似的陸亦書。我們在年幼時忘了彼此,長大后以一種默契的方式成為朋友,最后以殘忍的方式相認。
我在漫長的夢里走了很遠很遠的路,走不出無限循環的夜晚,我知道有一朵生于夏逝于夏的花朵盛開了,但我找不到它所在的方向。也許它綻放在另一場夢中,被清醒的我采摘。
當我睜開眼晴,陸亦書憔悴地坐在我面前,像抽去靈魂的雕像。她以為從二樓摔下不會有太大的傷害,我的腿卻被一直無人修理的鋼筋豁出駭人的長長傷疤,我們都是不幸的。
我堅稱夢游失足墜樓,辦理了退學手續,更換了手機號碼,錯過了與范嘉樹最后一次相見的機會。
很久以后,陸亦書發給我一個網頁鏈接,標題是“無法抵達的情書”。內容是范嘉樹的博客,一篇他和兩個女孩未完成的故事。楚影,他從小玩大的朋友,他音樂天賦最初的見證者和支持者。在高中時代,楚影為了范嘉樹悄悄組建了流浪者樂隊,幾個男生賭上未來般陪他沒日沒夜的練習,楚影是他們唯一的觀眾,滿臉幸福的坐在臺下為他們鼓掌。
在熊熊燃燒的音樂篝火中,范嘉樹卻是心如止水的人。其實,小時候楚影膽小愛哭鬧,范嘉樹哼歌哄她安靜。他以為她喜歡聽歌,就由著她的性子進了樂隊,一遍遍為她而唱。
高二時楚影強烈希望范嘉樹選擇文科,以后可以自己作詞作曲,為了詩和遠方隨夢流浪。但是那一年,范嘉樹找到了自己的夢想。頂著黑眼圈的女孩昏昏欲睡,她草莓般粉嫩的唇邊銜著甜蜜的夢,微微頷首撞進了他的心里。
范嘉樹用身上僅有的三百元買了一只玩偶,反復考慮后把它放在書桌前,取代了吉他的VIP位置。范嘉樹選擇理科,退出樂隊,走上屬于自己的道路。
楚影握著麥克風成為主唱,流浪者樂隊從被高中老師一致否定,到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振翅飛翔,楚影不甘心地想證明范嘉樹的決定是徹底的錯誤。她故意在大二時讓范嘉樹替自己去鄰校演出,一向果斷的范嘉樹唯獨對楚影難以說不,她聽慣了歌聲,如何能接受拒絕。
范嘉樹唱啞了嗓子,幾乎毀了聲帶,他最后能送給楚影的只有一首歌的深情。那場演出上夢境再一次降臨,女孩握著清澈的水找到他,喚醒了他心底長眠的海洋。范嘉樹不愿再流浪,只想守在她的身旁。看朝陽沉淀成夕陽,等一天演變成一生。
范嘉樹選擇了無聲的告別,楚影不愿意理解,他也未真正的說明。楚影仍有一絲希望,她在電影院里回過頭,范嘉樹卻僅僅避開了視線,留另一個女孩在黑暗里無助而絕望。
范嘉樹決定在畢業那年的圣誕節向女孩告白,并在平安夜跟楚影把一切說清楚。但女孩打亂了他的安排,他沒準備好解釋,他最終錯過告白。
他等來新年,等來春天,卻再沒有等來那個女孩。
我右手輕點鼠標平靜地關閉頁面,眼淚卻用洶涌的方式同我們最后的回憶道別。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光里我放棄了堅持,我們不夠純粹,我們注定得不到圓滿的結局。我希望他的遺憾停留在我最美麗的時候,我獨自在殘缺的未來里流浪就好。
7
我在網上開起淘寶店,專賣手工制作的各種丑陋玩偶,沒想到生意意外紅火,范嘉樹說我做的維尼熊其實有獨特的美感,能吸引與眾不同的人。
我輾轉聯系到慈善機構,居然真的找到當年獲得我300元幫忙的男孩,我的三百元幫他完成了高中學業,他從貧困的山村考到這座城市。
這個世界存在太多種生存方式,我曾經遇到過兩種極端,我現在亦心存感激。
我問他,你想不想做兼職?工作輕松,隨意發揮那種?
現在,我可以坦然地撫摸纏在腿上的傷疤,它很丑陋卻不再疼痛。就像那些特立獨行的玩偶,是我非常另類的財富。我很少做噩夢,睡眠對我而言不再可怕。我像一只迷路的維尼熊,走過很多回憶,找到了無夢的島嶼,終獲安穩。
責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