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的病足

林清玄

黃永武教授在《愛廬小品》中談到八仙中的李鐵拐，跛了一只腳，手扶鐵拐杖，還背了一個裝有靈藥的葫蘆。他不禁感到疑惑：“既然有仙人的靈術、靈藥，為什么不先把自己的跛腳醫好呢？”

雖然解釋有很多種，但其實都是從“人間觀點”來看的。李鐵拐早已入了仙籍，怎么還會有人間的身體、人間的殘疾呢？

李鐵拐的跛腳是一個象征，象征無論在人間還是天界，都充滿缺憾，不能圓滿。李鐵拐的跛腳也是一種示現，示現事物沒有十全十美，連神仙都不免有跛足之憾，人間的遺憾也就沒有什么不能承受的了。

李鐵拐葫蘆中的靈藥雖然可以解救天下蒼生，卻不能治愈自己的病足，看起來似乎是矛盾的，深思其意，卻能發現，這是人生中的真情實景。我們很容易幫助別人渡過難關，可是當自己遇到難關時卻總是手足無措。我們站在局外時常可以給他人覺醒的靈藥，一旦成為當局者，就會陷入悶葫蘆中。哪有什么靈藥呢？即使是人間最了不起的醫生，生了病也要找別的醫生診治啊。

在這充滿苦難與缺憾的人間，每次想到李鐵拐，心里就會感到一陣溫暖。我們在人間游歷，事無全美，福無雙至，人人都是跛了一只腳的人。而成為覺悟者的先決條件，便是承認自己的殘缺，承擔自己的“病足”。

最令人憂心的，就是自以為完美的人。

（留 白摘自線裝書局《形影之間觀世事》一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