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時代的政商關系

政商關系當中，最常見的故事，就是發生在企業家和政治家之間的故事。

在中國過去的100年里，民營資本的創業者應該如何處理和政治人物的關系，是有規律的。這段關系處理不好的，很多都出事了，那有沒有處理得好的呢？我們看一下處理得比較成功的，就能知道你的底線在哪里。

民國以前，最牛的民營企業家是浙江寧波人，叫虞洽卿，小名叫阿德。他從寧波跑到上海，在荷蘭人的油漆行里做學徒。在洋行跑街，就相當于是做銷售，然后升為買辦，最后又自己創立了企業。這段經歷聽上去很像我們目前的創業者，但他做得很成功。

有一年，有一個年輕人從日本留洋回來，那時候不像現在，沒有那么多如家，所以經人介紹，這個年輕人就到虞洽卿家里小住，一住就是3個月。這個人叫蔣介石。

在這3個月里，蔣介石做了幾件后來人認為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炒股，但是沒賺錢。第二件事，認識了大佬，包括杜月笙和黃金榮在內。第三件事，得到了一份聘書，有人邀請他去黃埔軍校。那時候蔣介石很年輕，才二十多歲，于是他向虞洽卿征求意見，大哥虞洽卿就鼓勵他去廣東。

此去非同小可。在這個過程中，舊的三民主義過去了，新的三民主義來了，孫中山改換了他的主張，提出“聯俄、聯共、扶助農工”“打倒列強”。在這樣的背景下，蔣介石開始北伐。北伐成功以后，蔣介石就成了委員長。

但是，制度發生變化了，資本也不安穩了。虞洽卿當時是寧波商會在上海的會長，他受大家委托，要討一個清晰的說法，到底未來的政策、制度要往哪走？

那時蔣介石北伐到了九江，所以他就星月兼程，到了九江大營。看到阿德叔來了，蔣介石非常開心，請進屋來，深夜傾心相談。

別的不多說，就說虞洽卿問的三個問題，問的都是政商關系。

第一件事就問：你要聯俄聯共還扶助農工，那共就是要共產，工農就是普通人、勞工階層、窮人，但我們是相對富裕的階層，我們要怎么辦？蔣介石用寧波官話回答，一句話說得非常簡單清楚，“窮人靠不住”。虞洽卿就明白了，他和新的制度是可以共存的，蔣要建立的制度是保護他這個階層的，不是保護窮人的。

然后他又問第二個問題：你要打倒列強，列強是洋人，我們天天跟洋人做生意，這怎么辦？蔣又說了一句話，“洋人怎么打得過”。意思就是不會跟洋人作對，你們可以繼續跟洋人做生意。

虞洽卿說，既然這樣子，我就放心了。最后一個問題：那我如果回到上海，能幫你做點什么呢？蔣介石就說，“你回去告訴杜先生、黃先生，我們不日即可抵達上海，請杜先生、黃先生維持地方秩序”。

這句話什么意思呢？《黨史》里解讀得很清楚。這件事就是“四·一二反革命政變”，蔣讓杜先生、黃先生捕殺共產黨。

虞洽卿又問：你說的是他們倆的事，我能做點什么呢？蔣跟他說，你跟你的朋友說一下，為我們籌集一些經費。虞洽卿說知道了，回去就開始籌集革命善款。

但這樣一來，政商關系就變成了一個政治上的利益共同體、經濟上的同盟者，還有情感上互相依賴的私人往來。

在這之后，只要是國民政府的事，虞洽卿都會支持。當然，是為了國民政府，也是為了抗戰，為了中華民族，比如他把自己的油輪、汽輪機全部沉在港口和碼頭，阻擋日本的軍艦；撤退到重慶以后，又幫助從越南運輸物資。以至于到后來，當他在經濟上遇到困難的時候，蔣總是讓他去找宋子文，以發還革命善款的名義來幫他解套。一直到最后他善終。

這是在民國時候跟政治人物關系最密切的一個企業家。而這個企業家沒有給蔣介石本人任何錢，只是在轉折關鍵的時期，雙方結成了利益共同體。

無獨有偶，過了1949年，我們也有這樣的故事，這個人叫榮毅仁。

榮先生在1949年以前就出國了，但他們的家族被國民政府盤剝，江湖上也有綁架榮家的，最后榮家就散了。所以他非常仇視國民政府。

所以，1949年榮先生回到大陸，在每一個歷史轉折的關頭，都和當時的領導人站在一起，帶頭積極參加社會主義改造，把錢捐給政府，自己甚至連打工錢也不要，進入公務員系統，變成上海市的副市長。

改革開放以后，鄧小平找到四個民營企業家請他們幫忙。其中，組建中信的事情又找到了榮先生。這一次，榮先生又一次把自己捐掉了，他就把當時落實政策發還給自己的2000萬，加上當時政府出的幾千萬，都投入中信中。

最有意思的是，榮先生的付出，回報給了他的第二代。他去世的那一天，遺體上蓋的是中國共產黨黨旗；同一天，福布斯排行榜宣布，榮智健是那一年的首富。

我們再看一下臺灣。臺灣也有一個類似的人物，叫辜振甫，他曾是國民黨中常委、海基會的會長。國民政府到了臺灣之后，在土改、兩岸關系等很多關鍵點上，他和當時最重要的領導集團，在共同利益、命運前途上達成了一致，所以他才做了像海基會會長這樣跟生意完全沒有關系的事。

所以，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區，企業家跟領導人的關系，最根本的是關于這個時代、關于國家、關于發展、關于未來的命運，基于這些層面上的高度共識，以及為此而做出盡可能大的貢獻，這樣的政企關系，才是最安全、持久的。

（摘自“馮侖風馬牛”微信公眾號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