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就好了

余秀華

如果你在就好了

余秀華

總是一再地

我在黎明之前夢到你，那些消逝的風景

在一聲低沉的呻吟里 復活

這呻吟是你遠方的馬嗅著這個春天的草發出的

你騎著馬走過狹窄的隘口

我就停下了腳步

過去的霧涌過來，我曾經的迷失都以為是交托

有多少懺悔

就有多少狂熱

最洶涌的狂熱是看著你消逝

風輕云淡的樣子

在嶗山

她在我前面走著，杏花一樣跟著一條水拐彎

水里的四月說回就回，還有人著前面發出尖叫

她在我前面慢慢地走，風掀起她的裙子不是故意的

她白出的大腿不是故意的

風飄出她的絲巾，嶗山的云落在她的脖子上

她想說的話音節都低下去了

滑倒胸口就鼓起來。她鼓起的胸膛不是故意的

以前她沒有來過嶗山

我希望遇見一個小道在遇見她以后

她希望遇見一個小道在進嶗山之前

后來

我們還是希望遇見道士，我想遇見的不是她想遇見的一個

從嶗山下來，我氣喘吁吁

我捂著胸口，仿佛一團云正在飄過

她已經不知道走在哪座山頭

她的絲巾一寸寸從我的胸口被拽出

是的，她有空蕩蕩的軀殼

她灰心喪氣地坐在廚房里

墻角的土豆也灰心喪氣，腐爛的氣味溢出來

慢慢地溢，驚動的只有她了

她有熄滅的炭火，鞋子也冷了，雪還粘在上面

那些假象不再打開

而信件一定要丟失在路上

信件里的春天也在熄滅，首先熄滅的是老屋里的蠟燭

她寫過99封信

寫到秋天所有的果實落到地上

她的口袋里只有空白的信紙

她灰心喪氣。不想畫一匹跛馬

黃昏和昨天一樣落下來，她沒有看見它

再沒有火星濺上了，她知道

如果你在就好了

要一個人看我灰心喪氣的樣子，看我悲傷的乳房

從我身上看過去，看秋天雨后的向日葵

看緩慢流過的河流。

要一個人看我慢慢消逝的樣子。看我栽種的蔬菜

摘下的蟲。看我在絕望里

唱歌的樣子

要一個人看著我上街。看我在車站的臺階爬上去

看我在人群里尋找自己的影子

他不會用自己的影子騙我

要他吃下我買來的蘋果。說一說我們來世的孩子

這一世余下的時光

我們就這樣渡過

要一個人看著我死去，在我墳頭唱歌

陽光灑在他臉上，他不停地唱

留下他一個人看風景。而風景如初

要一個人好好活下去

遇見和我一樣的女子

一樣純粹的

距離

袒露在燈光里的，水是藍的，山也是

天空一向如此。今天的憂愁多一點，天空一向如此

而我遇見你，是一種凌亂向單一靠近

酒館外的灰卷過來又散開去

一些初長成的姑娘在夜色里走得緩慢

我給世界預留的，也有給你的一部分

而今天，你的部分燦爛的多一點

包括你舉起的酒杯，你酒杯的光暈里的酒

我多希望你問問我，明天在哪里

雖然我一定不會告訴你

如同我今天思念著一個陌生人

仿佛看見他畫著一幅畫

畫不出一個姑娘的眼睛

余秀華，生于1976年，湖北鐘祥市石牌鎮人。著有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搖搖晃晃的人間》《我們愛過又忘記》等。現任湖北省鐘祥市作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