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啟代
時光碎屑
馬啟代
——見到天空的藍,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海
仰望天空,心中就有海的寬闊
作為大山的子孫,我已經確信,離海最近
站在漢語的山峰
我周圍的浩淼一望無際
——海看人都是平視的
海用自己的寬廣給人類構成衡量高度的坐標
可是,所有能成為海的水都獲得了無限的海拔
我必須仰視
能與天齊高的海才有資格成為海天
——能登上天的水,澄明,锃亮,共長天一色
其實,水愈高愈藍
雪花和陽光也是藍色的
此生,我不上天
我只不過要用海的意志攀上一個時代的高原……
——瀑布,都是走投無路的水,不知當年爬高有什么錯?
畫家先生,那掛瀑布的水從哪里來?
……“天上?”“誰的天?”
這等清純、決絕、豪邁不屈的水,緣何在高處沒有位置?
為何就這樣被叫做天的天,一下子擲入深淵……
多一處傷口,多一種語言
畫家先生,你一再堆積的云里究竟運載了多少江河?
斷裂,是骨頭太軟,還是太硬?
——瀑布,一生活成感嘆號,不問天,也不問地
畫家先生,為這不死的水,我愿借十萬詩行容它藏身
——那塊石頭,已經存在了許多年,這一天
陽光把波紋繡在它的臉上
它忍不住笑了
關于此事的例證有:許多人長老了,沒了
河流長瘦了,樹木的第N代已經搬家
陽光都有些年邁,常來曬曬太陽
鳥兒路過,只會咳嗽
——風坐在上面,已與我對視了多年
風走后,那些橫七豎八的紋路
就站起來望我
這許多年,陽光不斷地把波紋潑到它的臉上
而且搖曳著撓它的癢癢
它從未笑過
——現在它微微地笑了
也許,它圓熟的內心,參悟到了什么
——每當打開畫冊,我都不自覺地走進那片山林
那只鳥,一直沒有飛
風很大,也吹不枯葉子
我大聲地喊它,它從沒有應答,后來我明白
我所能使用的只是目光
(有時它在我面前動一動,剎那恢復正常
鳥鳴和陽光都是掉下來的影子)
人間已幾度春秋,墨跡開始泛雪,鳥翅上的風塵
一吹就走
——這只一輩子活在畫里的鳥,沒有飛過,唱過
眸色含秋,眼袋已逐年拉長
夜晚,我打開的身體里堆滿了它的叫聲
……月光給黑夜涂滿白邊時,我真想打開書頁
聽它漸遠漸無的振翅聲
馬啟代,1966年生,祖籍山東東平,“為良心寫作”的倡導者,“長河文叢”、《山東詩人》《長河》主編。出版詩文集22部,獲山東首屆劉勰文藝評論專著獎、第三屆當代詩歌創作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