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之書

袁紹珊

透明之書

袁紹珊

指甲

我剪下了一堆指甲

因為它們無用、多余、有礙

磨掉尖端、拔掉倒刺

貼上水晶和甲醛，過搪瓷之后

它們便再也不能用來

剔牙、挖鼻和掏耳屎了

它們是低下階層的──

使我服務時

更吸引顧客

它們是小資產階級的──

使我勞動時

更容易流血反甲

它們是昨日的證據

因你已不在這里

我的臍帶

比它們更無用、多余、有礙

男醫生像縛氣球一樣

留給我一個藏污納垢、以茲紀念的小洞

那是剛出母體的第一次哭泣

因為失去，于是獲得

往后我遇到的男人都有比無名指更長的尾

指指甲

有時候

我已忘了為甚么要把指模按緊

他們對尺寸脆弱而敏感

天生又追求絶處逢生的堅硬

如今我每剪一次指甲

都想起這些瓜子般被丟棄的硬殼

想起列著隊被幼兒園老師檢查十指

和內衣的早晨

想起夢境與現實、美與痛不規則的邊界

想起黑白印刷的辭典里

每舔一下手指

又多了一則有關無用、多余、有礙的批注

但更多時候我只是默默嚙著自己

就當吃下恐懼的一部分

如今我的生活中只有它們

陪我一同無用、多余、有礙

砍了千百萬次頭還在

被舍棄了千百萬次還在

只有它們

愿意以死諫的方式勸我

和過去和解

像蓮花長在掌心，每當我攤開雙手

像插滿蜜蜂的螫針，每當我握緊拳頭

透明之書

生的愉悅從來不是四平八穩

馬背或蹺蹺板上

日子不遑多讓

手槍是一個英雄

和一個女英雄的結婚信物

我是女子，就是一本透明之書

像撕開一條豆莢般輕易

還是我善于變成世界

想要的柔軟樣子？

對人的動機

而非結果充滿好奇

每天在垃圾電郵匣

清理求愛與敵意

六月飛霜，如你所知

我愛吃，海膽與雞子

是不是一件壞事？

坦誠是關系中

最缺乏回報的投資

正如每天在路上翻開

世界這本透明之書

就是在信任的谷倉

不斷搜出炮彈與陰影

枯山水

我把欲望的白砂撒在心的后庭

苔蘚無花，無種子，卻生育旺盛

荒唐的黑夜留下荒唐的腳印

徐徐點起曖昧的孤燈

把時間的瀑布卷成發髻

石頭在正反合的辯論里滾動不息

肉眼細碎，耙出溫柔的始終

山讓水在哪里流淌，愛也在哪里被消耗

喜歡過無言的石燈籠

也喜歡衣領的弧度

喜歡幸福

卻不渴望一座園林去供奉

唯有空間才是物的真正自由

我在塵埃里

把禪拂走

袁紹珊，1985年生于澳門。曾參加第31屆青春詩會，獲澳門文學獎等。 著有詩集《裸體野餐》《流民之歌》《苦蓮子》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