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享這明凈的一日

王彥山

我安享這明凈的一日

王彥山

暮春記

轉眼已是暮春

樟樹葉由淺綠轉為蒼翠

舊友見到女兒也慨然

于她的加速度生長

那仰而望山俯而聽泉的日子

被我們遠遠甩在身后

我每天準時刷牙

和沸騰的生活保持著

禮貌的距離，一種力量

在暗中，慢慢磨損著我

像派克鋼筆磨損著單位的信箋

耐克跑鞋磨損著塑膠跑道，膠片

磨損著一個時代的暗房，夜里

我磨損著一個詞，女兒磨牙的聲音

磨損著雨夜，當一陣又一陣清麗的鳥鳴

再次磨損著天空，我已為陳跡

大趙村

涼快涼快真涼快，

麥子下來黃瓜菜。

——魯西南平原童謠

通往大趙村的路上

有三座橋

一座是村口的石板橋

兩座是路上的水泥橋

這條路上走著我的母親

和我的父親，走著我的兩個姐姐

還有我，走著我的表哥表姐們

還走著鄰村討債的人

他們上門后，最愛說的一句話是：

我把路邊的草走得都不長了。

這條路像一條細細的麻繩

牽系著我童年的兩個坐標

一邊是后屯村，一邊是大趙村

后來，我離開家鄉去外省讀書

后屯村也因煤區塌陷，成為一片汪洋

那條小路至此斷為兩截

一截在我水下的少年，一截

在我離開家鄉以后的歲月

現在，當我偶爾在異鄉的街頭停駐

發現過往多岐路，再沒有一條路

帶我在后屯村和大趙村之間徐行

影子，給王子今

早上，送你上學的路上

你在前

我在后

陽光從我們背后打過來

一個影子長

一個影子短

我往左

你也往左

我往右

你也往右

你總想踩著我的影子前行

直到兩個影子在學校門口告別

鈴聲大作，你的影子才慌亂著

匯入更多的小影子里

2017年，秋

多年以后

秋夜才又回到我身邊

干透的玉米棒子

即使沒有月光

也罩著一層金黃的母性的光暈

我在臨時搭建的看場棚里睡著

耳畔，是綿延起伏的蛐蛐的叫聲

再過幾日，土地翻耕以后

它們將無處遁逃

我也將在短暫的秋假過后

回到雜草叢生的校園

我安享這明凈的一日

早上醒來，孩子的呼吸是干凈的

節氣進入秋分，寒露還沒到

大街上的人們，陽光不再強烈

笑容是干凈的，我給孩子煮好了

她愛吃的西紅柿雞蛋面

湯濃汁亮，我坐在床邊彈琴

等她醒來，琴弦被磨得發亮

琴聲是干凈的，走在通往單位的紅谷中大道上

迎面一個把共享單車騎得飛快的姑娘

風是干凈的，我穿了一件白襯衣

寫材料是干凈的，中午在明亮的食堂里吃飯

辦公室黑色的沙發上小憩，醒來是干凈的

我安享這明凈的一日，浪費是干凈的

當夜色升起如滿月，我在客廳里喝酒

啤酒沫是干凈的，當我這么想時

坐在餐桌邊的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

也是干凈的

王彥山，1983年生，山東鄒城人，現居江西。參加第30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一江水》。中國作協會員，江西省滕王閣文學院特聘作家，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一屆高研班學員。獲三月三詩歌、獎中國新銳詩人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