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

楊 康

接受

楊 康

梅江的黃昏

我們在梅江，明明是上午

但我卻對黃昏有些偏愛

我故意把一條江寫進那天并沒目睹的黃昏

只有黃昏照耀，這條江才是梅江

只有白鷺棲息，才允許在梅江抒情

人們忙著贊嘆、歡呼，忙著把自己

與干凈的梅江放在一起合影

而我建議，誰也別想私自占有這條江

請把它還給大地，還給自然

人類真的不配擁有這上帝的禮物

在梅江的黃昏里，我已經年紀不小了

我希望你們也得到類似的啟示

黃昏是一只巨大而緩慢的不可后退的車輪

難道，我們就不應該有一些祈禱和

懺悔嗎？難道，我們就真的

要這樣過完此生嗎？

西街早晨的集市

再崇高的理想和榮譽，都敵不過

西街早晨的集市。魚腥味兒蔓延在

攢動的人群里，鋪子里伙計將稱好的魚

開腸破肚，魚鱗濺起貼在他的額頭

饅頭店的饅頭余量不多了

隔壁種蜀葵的老頭兒在抿一壺茶

千百年來，祖先們留下的傳統和習俗

一樣都沒少，都在這里繼承著

我穿過一條小巷，然后再倒回來

重復著走一次。魚鋪里的水池中

又添置了很多魚，伙計正在調節開關

把輸入的氧氣量增大，饅頭店

已經賣完了蒸籠里的饅頭

那個抿茶的老頭兒依然在抿茶

他今天似乎沒有什么要事可做

搖椅里的貓，輕輕晃動

在西安

我把來西安叫做進城，我把西安叫做省城

見到的人都是鄉黨。我從我們村我們鎮我們縣

坐車來西安，我穿新衣服來

我洗干凈臉，吃過早飯就開始趕往西安

路途遇見熟人，我就大聲地告訴他們我進城呀

在西安，冷風把我冷了一陣，我才覺得西安

真的是西安。我買烤紅薯吃，去城墻上溜達

對著火車站進出的旅客抒情

西安并不關我什么事，但我就是要去西安

這等同于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敬酒辭

實在是說不出更多的話語

我只能說，感謝了。我只能先干為敬

端起杯一飲而盡，再斟滿

再——端起杯——一飲而盡

我向來就缺乏滔滔不絕的本領

我把對一個人的好，表現為朝他微笑

認真和他閑談，適當的時候

碰一杯。碰杯，要使用一丁點兒的力氣

讓杯子之間發出清脆的響聲

來，我敬你。最大限度地碰杯

血液加速燃燒的時候，你是宇宙

我就是那個仰望星空的人

接受

現在不再強迫自己，而是開始坦然接受

接受很多殘枝敗柳一樣的事物

當然，也包括我現在的生活

接受破碎，就像第一次接受劣質白酒

這也需要很大的勇氣。低矮的，枯萎的

暗淡的，我用面對經歷過的苦難的方式

將他們一一納入懷中，不再挑剔

我喜歡站在暴雨后的江邊，看渾濁的

江水，江水里翻滾著被遺棄的物品

哦，生活本應如此

兒童醫院

我又心生憐憫了。這應該是比殯儀館更加

巨大的悲痛吧，不幸的降臨

總讓六神無主的人們更加地慌亂

折翼的天使，在這里停下來

肯定是接受了誰的旨意。在完全

抵達人間以前，請你們一定要想好自己

的選擇。你們真的愿意，在人間

重新學習，修整，和塑造嗎

如果有上帝，那么上帝一定是仁慈的

兒童醫院更是一個合理的借口

楊康，1988年生。作品見《人民文學》《詩刊》《揚子江》，著詩集《我的申請書》。獲重慶市文學獎、入圍華文青年詩人獎、首屆海子詩歌獎。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學員、中國作協會員。現在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