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風景

陸輝艷

最好的風景

陸輝艷

在南寧港空寂的碼頭

很快，這里將棄置不用

玉米、豆粕和鮮魚，裝運它們的船只將繞路

抵達另一個碼頭。每天來此等候買魚的人

去了新的集市。一個搬運工，來自隆安或蒲廟

臉上有沙礫的印跡。他忙著整理行李

臉盆，衣服，吃飯用的鍋碗，統統塞進麻袋里

被褥已用麻繩捆好，放在門前的空地上

他最后一次走進屋子，出來時手里多了

一個口盅，一把牙刷

他把它們也塞進麻袋里

之后站著抽了一支煙，抓抓腦袋，想起了什么

朝晾衣繩上，取下那條紅色褲衩——

剛才它還在風中，嘩啦啦的，旗幟一樣飄揚

我們來到此地

既非買魚的人，亦非搬運工

我們遠遠地，站著拍照

試圖定格這空寂的碼頭

兒子專心地挖掘沙子，用他的玩具鏟

那個挑行李的男人從他身邊經過

大聲咳嗽著，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這空寂的，最后的碼頭

南方來信，問題

烏鴉退回到夜晚，棲于枝上

成為黑夜的一部分

黑夜會因此

增添一些厚度嗎?

灰色的土撥鼠，深藏在泥洞

與大地連成一體

大地會因此

高出海洋一點點嗎?

十二月蕭索的風，灌入山口

山口鼓滿鶴唳之聲

石崖會因此

滿溢而爆裂嗎？

墻壁嵌入鏡子，靜靜地

與時間站在一起

鏡子會因此

失重而傾斜，而連著曠野嗎？

一個人，走在道路上

身影越來越小，很快

消失于人群，沒有蹤跡

黑夜的火光

我見過在城市

盛開著，紅色花簇一樣的

火光。那天晚上

我游蕩在北京街頭。空氣

又干又冷

有人在十字路口生火

跟另一個世界的人對話

我走過去

伸出冰冷的手

火焰后面的人，抬起頭來

我同樣見過，故鄉灣木臘的荒山

散落著人的骨頭，在黑夜

燃起零星的火光

好像是對人世的回應

微弱，卻終于

在這世上，得到顯目的機會

最好的風景

父親住的病房，在走廊盡頭

對面是一排居民房

幾片尿布在風中飄蕩

我聽見嬰兒哭聲，從五年前

兒子出生的那個春天傳來

病房右邊是開水房

從窗口望出去

一條曲折小徑

通往低矮的白色房子

剛剛有人從那兒哭泣著回來

我的心猛地抽緊

逃回父親的病房

他正慢慢吃著一個蘋果

眼睛盯著窗外

順著他的視線

哦，那兒有最好的風景

一座中學時代的山，密集地

扎滿了陽光，青竹，松樹和柏樹

我曾在日記中寫到過它們

陸輝艷，1981年出生于廣西灌陽。出版詩集《高處和低處》《心中的灰熊》。曾獲2017華文青年詩人獎，2015青年文學·首屆中國青年詩人獎，《廣西文學》金嗓子文學獎等。魯迅文學院第29屆高研班學員，參加第32屆青春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