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的消息

梁亞軍

終極的消息

梁亞軍

在微信朋友圈看宋代人物畫像

這些永恒的線條，來自于書法

頓挫、轉折，他抓住了

一種真實，美在黑暗的畫布上誕生

一張臉，哦，她是誰

生活不在別處

而藝術令世俗的生命不朽

時間仿佛不存在

匿名的大師，剛剛畫完最后一筆

在看不見的空氣里凝神、靜觀

他轉身，妙悟一樣的背影

令世界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直到一個電話打進來

時間重新回到了現場

他手中的畫筆腐爛，重新進入黑暗

我也想成為他那樣的畫家

生活在底層，為生命畫像和命名

拿起筆卻發現，每一根線條

都是童貞的，它只和感覺、經驗有關

排斥技術、量化和標準

不能為我所用

而我黑暗中的寫作

也只有語言，這一條窄門和光線

這人生是可怕的——致塞尚

這人生是可怕的，生活真令人生畏

一種疑慮抓著你，從沒有放松

你用眼睛觀察著，篤信一個可見的世界

但藝術卻要用頭腦來表現

半個小時過去了，你還是沒有

畫出下一筆

每一筆都不是孤立的

而自然中也沒有孤立的事物

從不喜歡辯論，但周圍都是敵人

不承認線條的存在

你發現了靜物和色彩

要用一個蘋果來打動世界

你宣稱：孤獨是最適合你的東西

因為自由就在其中

羞怯、多疑、善感

四十二歲，你覺得自己就要死了

向黑暗中的死神立下遺囑

活下去，就像一場受煎熬的冒險

多活出來的二十五年

你小心翼翼的領受著

禿頂、糖尿病患者

每天早上，穿過兇險的人間走到畫室

母親去世時，你在畫畫，工作

一種更高的存在和目的

讓你不能浪費這一天的時間

終極的消息—— 給晚年的高更

死是什么？而哲學應該研究自殺

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里去？

活著就是為了和困惑生活在一起

感知這些來自終極的消息

也只有這些來自終極的消息

才是獻給自己的墓志銘

生命向死而生，該為自身創造不朽的記憶

范寬

天地不仁，無德

但一幅畫有自己的命運

空白的宣紙永遠是一種挑戰

你永遠都得從第一筆開始

你永遠都得以第一人稱拿起畫筆

接受“我”的局限

今天，在你的畫前

我突然有了這樣的感覺

這人生像是假的，你是否同意

比如你居山水間

危坐終日，忘而歸

遺失在山水間的形骸

只是一道障眼法

這就是為什么你畫《溪山行旅圖》

人只是若有若無的點綴

只有撲面而來的關陜的山水，龐然大物

保持著不朽，令世界到來

蘇格拉底

禿頂，大圓臉，深陷的眼眶

德爾斐的神諭將宣布

這個丑陋者是最有智慧的人

但他自稱：“我只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我一無所知。”

談論善，但善是什么？

談論人，但人是什么？

哦，蘇格拉底式的詰難和提問

有人喜歡他，有人反對他

他貴族式的道德和智慧

排斥著無知而野蠻的民主

生命是自然的饋贈，但

美好的生活卻是智慧的禮物

他因為死得其所

拒絕了死前尋歡作樂的一刻

那短暫的僅僅屬于茍活者的歡愉

梁亞軍，陜西岐山人，生于八十年代，有詩歌見于《詩刊》《星星》《中國詩歌》《揚子江》《延河》等，著有詩集《畫像》。

欄目責編：李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