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書

馬曉康

病中書

馬曉康

在北國，整個冬季，我們都不出門

小時候，電視機花了

拿遙控器，調調臺就好了

可現在，我按壞了所有按鈕

外面的世界，依舊看不清

在北國，整個冬季，我們都不出門

怕聞到保鮮膜的味道

它已包不住，發霉的天空

迷宮

人群中 我是個尿濕褲子的孩子

夾緊了腿 生怕誰的尖叫把我撕碎

窗外 欲墜不墜的鐵皮在風中作響

這座城的尾巴已腐爛 無數嬰兒餓得直哭

水泥沉浸在深黑色的夢里 再不醒

一個時代便要遠去 石灰灼燒著皮膚

馬蜂窩外 無家可歸的人舉著憤怒

活著的 都被面具蒙住了眼睛

雪人 被發配到不同方向 堆了化 化了又堆

一蹦一跳 我該如何從流向中脫逃

被鑄成銅的鳥兒 能否為我再撲騰一次翅膀

清明夜

兄弟 你跑在了時間前頭 那些

沒追上你的 中年和老年

又去了哪里？

借道的陰兵們搭著肩 在霧里趕路

草木流逝的魂魄 像火海里飛出的火星

請帶走我的詩稿 別讓它們在世俗中燃燒

我在黑夜里打了個響指

卻收不到回音

這是清明夜 我感覺到你擦身而過

烏云下 沒有星星

我不知道 前方還會有什么

清晨，在沉沉地喘息

從工商銀行到出租樓，抬頭挺胸的人

羞于騎白馬出行

堆積在街道上的不安，鳴笛

成了唯一憤怒的方式——

整個夜晚如一場黑雪

把真我縮進屋子里，出門

被繁華煮沸。灰色

陽光已經照得很疲憊了

早起的人，在街角兜售愿望

穿過孩子、年輕人和老人

再謝絕他們三次，這是

我抵達一天的，全部距離

病中書

秋風還在路上，冷先至

未寒了的地方，被諸多人事填補

半山腰里，我裹著棉被，這里的人們

已很久不種棉花，破開的口子——

與苦薊草映在一起，飛出紫色蒲公英

在成群的綿羊和馬中間，我是唯一的食肉者

天上沒有了黃河水，就會被海水倒灌

我已很久不說話，很久沒在草地上坐一坐了

好多東西都學不會，就像我抽煙不會上癮

煙頭閃光的地方，我看到了紅花銀樺

天黑了，生命是否就走到了盡頭

死神伸出無數根手指，它就站在我背后

白云橋之夜

數不清多少輛車了，將夜晚拉得更深

時間的馬達聲，越來越清晰

恐懼，讓我試著對下一秒的自己竊竊私語

游蕩在街頭的人，遁入黑暗中安置肉身

（我是外地人，剛從三里屯出來

午夜時分的欲望，比西伯利亞的寒流更涼）

預言的、發誓的——

是啤酒杯里的泡沫

有人站在橋上，有人迎風墜落還唱著歌

還不到當一個登徒子的時候

影子仍在服刑期中煎熬——

鎖上房門，我在日記中寫道：

又有幾個瘋子失蹤了

在脫衣舞代替交際舞的時刻

身負枷鎖的人，對世界愛得更深……

馬曉康，1992年生，祖籍山東東平，留澳七年，現居北京。系第八屆星星夏令營學員、《中國詩歌》第五屆新發現夏令營學員。有詩作被譯為英文、韓文、阿拉伯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