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絕的身影
——徐志摩陸小曼愛情背后的那個男人

劉從進

——徐志摩陸小曼愛情背后的那個男人

劉從進

每看徐志摩與陸小曼，我就深深地嘆息，不為他們，為那個叫王庚的男人。

徐陸故事被反復演繹，虛詞溢美，就在他們卿卿我我，每一封情書、每一個昵稱，都被人們津津樂道的時候，沒有人去關心那個站在他們身后的那個孤絕的身影——與陸小曼離婚的男人王庚。

世人愚頑，有多少可歌的事跡不去傳頌，而津津樂道于轉瞬即逝的蓑草黃花。關于王庚的歷史記載寥若晨星，語焉不詳，然而就在這寥寥落落的史料中，仍然能勾勒出一個孤絕巍峨的身影來。

王庚，1895年出生于江蘇無錫一個家道衰落的官宦人家，天資聰慧，自幼發奮苦讀，1911年畢業于清華大學。畢業后，王庚因學業優異且素質全面，極具中國氣質而被公費選派赴美留學，先后在密歇根、哥倫比亞、普林斯頓大學就讀。1915年因成績優異被美國西點軍校約談，進入該校深造。西點軍校是美國第一所軍校，在時人的心目中那是神一樣的存在，代表著無上的榮耀，作為一個中國人，王庚能受其青睞，足以說明他是一個杰出的人物。王庚在西點軍校與后來成為總統的美國名將艾森豪威爾是同學。1918年，在全部137名學生中以第十名的優異成績畢業，并在以后的一生都踐行著西點“責任、榮譽、國家”的校訓。回國后，他供職于當時掌握中國的北洋陸軍部，同年以上校武官兼翻譯的身份參加巴黎和會，期間，結識梁啟超，成為梁的學生，后執教北大。

這樣一個學貫中西的青年才俊在當時的中國前途不可限量，旋被時任財政部賦稅司司長的陸定一眼相中，并深得其夫人喜歡，倆人毫不猶豫地把女兒陸小曼嫁給了他。陸小曼是當時的京城名媛，他們的婚姻，是當時上流社會金童玉女、才子佳人的典范，曾轟動一時，被一致看好。兩人1922年結婚；1923年王庚就任交通部護路軍副司令，晉升陸軍少將；1924年，任哈爾濱市警廳廳長，后擔任孫傳芳五省聯軍總部參謀長等職。

王庚公務繁忙，兢兢業業，工作日絕不休息娛樂，頗具西點風范。這讓本是京師名媛的陸小曼情感生活得不到滿足，有些失落。王庚深愛著陸小曼，不時覺得愧疚，但大丈夫當以事業為重。就在這時，徐志摩出現了。王庚頗為欣慰，想起讓這個滿身才氣的同學多陪陪自己的夫人。后來發生的事情盡人皆知。徐志摩和陸小曼，就像在無垠的曠野上等待了一萬年，一直尋找著彼此光亮的兩只蝴蝶，終于碰在了一起。然而當時的陸小曼失落歸失落、玩歸玩，終無離婚之念，是徐志摩的一句“讓自己活得真一點”徹底提醒了她，這話的意思無非是告訴陸小曼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可謂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們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京城皆知，陸小曼的母親對徐極度厭惡，不準他上門。可徐居然直接找到王庚府上要求見陸小曼，善良大度的王庚同意他們相見，給了他們五分鐘時間。而陸小曼就在此時此地對徐許下了諾言——我永遠是你的。面對這樣一個奪妻之人，按照當時的倫理和王庚所處的地位，完全可以給他一槍爆頭，然而王庚沒有這樣做，而是極有風度地同意離婚。

1925年下半年的一天，劉海粟在上海功德林飯店宴請王庚、徐志摩，有小曼母女、唐英、楊杏佛等人在座，名為宴會，實為徐志摩說情，勸王庚離婚。宴會上，劉海粟大談人生與愛情，大談夫妻要建立在情投意合的基礎上等等。王庚極聰明，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席間舉杯對著志摩、對著小曼，也對著其他眾人說：“愿我們都為自己創造幸福，并為別人的幸福干杯。”隨后推說軍務在身，提前離席，并囑托小曼照顧好母親先行回家，表現出上等人的修養。此后，他對小曼說，如果你覺得與志摩在一起幸福，我愿離婚，我祝你與志摩以后得到幸福，手續我會在幾天后辦好。1925年9月，王庚在自己官司纏身，非常艱難的時刻簽了離婚手續。據說當時陸小曼已懷了王庚的骨肉，但陸執意打了胎，這對王庚是非常沉重的打擊，對當時的他來說，幾乎是失去了一切。而讓人震驚的是，他竟當面送給徐志摩一句讓他發顫的話，他說：“我縱與小曼離婚，內心并無成見；小曼愛你，你此后務必對她始終如一，如有三心兩意，給我知道，定會以激烈手段相對的。”被人奪妻沒以激烈的手段相對，而那人如果對小曼不好，他卻要以激烈的手段相對，可見他是多么深愛著他的妻子。后來王庚雖然沒參加他們的婚禮，但送了一份厚禮祝他們白頭偕老。而他從此終生不娶！就這一點，不管是為愛所傷，還是其它原因，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絕難做到的，為這樣的高貴和意志肅然起敬！

1931年宋子文當財政部長時，王庚出任“稅警總團”總團長（實際是一支全美式裝備的特別武裝），才三十多歲就晉升中將軍銜，實為罕見。可惜時運不濟，1932年春，他參加“一·二八”上海保衛戰期間，誤入日本人之手，引發了震驚中外的間諜門事件，被判處死刑，但在關押一年后被釋放。普林斯頓大學王庚傳略對此事有所描述：“他被日本人扣押并恐嚇將他作為一個間諜槍斃。后來他也受到（中國）軍事法庭審訊并判決槍斃。大家都了解王庚是誠實的……也都知道王庚成了替罪羊，他不應被處死。監禁一年后他被釋放，繼續任職稅警總團。王庚早有廉正和誠實的名譽并廣為人知……王庚的聲望和名譽在他被監禁時反而提高而不是減少。”母校堅信他的人格。同時，西點軍校校方的即時評論，也盛贊王庚是一個“完美的學生與極親和的人”。

然而兩次劫難嚴重戕害了王庚的身心，此后他去西方各國游歷。1942年宋子文再次急招他去美國時，他已病弱不堪，但他強烈的責任感依然驅使他上路了，并在赴美途中病死于開羅，終年四十七歲。王庚逝世后，被北非盟軍以厚禮葬于開羅市郊英軍公墓。

1943年紀念西點畢業生，王庚的訃聞上說：“王的一生是誠實、正直和愛國的，他給西點帶來榮譽，關于他還應有更多的話可以說，他確實是1915級可以引為驕傲的一員。”

王庚實是一位具有經國濟世之才、堪當大任的人，假如沒有徐志摩引發的離婚事件，可能就沒有后來的間諜門事件，假如諸事順遂，他極有可能位及人臣，對國家民族做出重大貢獻，然而命運多舛，最終客死他鄉，凄涼不堪。

“孟嘗高潔，空余報國之情；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王庚與徐志摩的人生是兩種價值觀的對撞。是國家民族的事業高于一切，還是個人的心志欲望高于一切，實不敢妄斷，然而在那個戰亂頻仍、家國危亡的特定時刻，我以為民族國家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