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郝明工
跨世紀、跨邊界——李怡的學術研究軌跡
○ 郝明工
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的1987年,方始進入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界的李怡,就逐漸以其新詩研究、鄉土文化與文學研究、魯迅研究及文學社團研究,得到學界認可,充分嶄露出學術新銳的發展勢頭來。進入新世紀以來,李怡的學術研究更是努力拓展,不僅大力探討中國文學現代性,而且努力推進抗戰文學研究,更是極力倡導民國文學研究,引發學界反響,成為諸多研究領域中的知名學人。截止2017年初,在李怡的30年學術研究生涯之中,在出版50余種學術著作的同時,發表了近300篇學術論文,碩果累累無疑展示出他那跨世紀、跨邊界的學術研究軌跡。
一
在上個世紀80年代,作為學術新銳的李怡,率先介入的正是新詩研究——“1987年,我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把一篇《李金發片論》投向了《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大約正是從這一時刻開始,我那燦爛一時的‘作家夢’逐漸淡遠了,另一條所謂的‘學術之路’開始在腳下延伸?!?/p>
由是,李怡陸續發表了《論戴望舒與中西詩歌文化》《卞之琳與后期象征主義》《艾青:中國傳統的“棄兒”與叛逆》《“何其芳特征”與東方色彩》《論穆旦與中國新詩的現代特征》等論文,通過詩人與中外詩歌的個人淵源,探討了詩人在新詩創作之中受到的國外詩潮與本土詩意的不同影響,由此可見這些詩人論,從一開始就不局限于討論詩人與討論詩作的常規,而是更加著眼于詩人之作所昭示的中外詩思相反相成的文化特征。所以,更進一步就自然而然地在《魯迅與中國現代新詩》《胡適在中國新詩史上的地位新論》等論文之中,強調新詩浪潮之所以能夠在中國現代各體文學之中第一個掀起,與新文學領軍人物的倡導和嘗試是分不開的。
中國新詩的現代發展與中國古典詩歌的關系如何,在李怡最初的詩人論中就可以屢見端倪,隨后逐漸成為其新詩研究的重中之重。因此,必須進行從詩經以降的詩思鉤沉——《賦與中國現代新詩的文化闡釋》《興與中國現代新詩的發生學闡釋》《屈騷傳統與中國現代新詩的自由形態》《宋詩與中國現代新詩的反傳統趨向》,進而試圖把握現代新詩與古典詩歌的內在聯系——《論中國現代新詩藝術自覺的傳統淵源》《本體的召喚:中國現代新詩與古典詩歌傳統》。當然,這不是僅僅去追溯中國詩歌現代發展的本土傳統,而更是要推動中國詩歌的現代復興。這就是,在《重審中國新詩發展的啟端》的同時,必須《尋找和建立中國新詩發展的內在“理念”》,因而需要在《漫話中國現代新詩的價值取向》之時,不斷揭示出《物態化與中國現代新詩的文化取向》,顯現出新詩研究中逐漸上升的個人學理之思。
這樣的學理之思最終上升到詩學層面,不僅出現在新詩方法論之中,于是乎就有了《論中國現代新詩的歌謠化運動》《協暢與拗峭:中國現代新詩的音韻特色》《“辨/忘”模式與中國新詩文法追求的民族特色》等論文的發表;也發生在新詩本體論之中,從《中國詩文化的自由形態與自覺形態》到《走向文化時代的詩歌與詩學》,再到《中國/西方:二十世紀中國詩歌的難題與選擇》,這諸多論文的面世。這些從方法論到本體論的詩學之思,都是為了同一個目的:正如《標準與尺度:關于中國新詩的總體評價》一文中所提出的那樣,就是要建構出一個“關于中國新詩的總體評價”的詩學“標準與尺度”。
所有這些關于新詩的個人學理之思,集中體現在李怡的第一部詩學專著《中國現代新詩與古典詩歌傳統》之中,該著不僅由初版增印到第三版,而且先后出版了增訂版、修訂版,由此可見其作其人的學界影響與社會反響之一斑。
李怡在重慶市出生成長,畢業后又回到家鄉的大學執教,濃烈的故園情促使他開始著手鄉土文化與文學研究,研究對象自然是生于斯長于斯的巴蜀故地的四川現代文學。于是就有了系列論文的發表——《現代四川文學研究的地域文化視野——四川現代文學與巴蜀文化之一》《火辣辣的川妹子:一個典型的巴蜀意象——四川現代文學與巴蜀文化之二》《鴉片·茶館·川味——四川現代文學與巴蜀文化之三》《從移民到漂泊——現代四川文學與巴蜀文化之四》《巴蜀派、農民派與中國現代文學——現代四川文學與巴蜀文化之五》。在這里,“地域文化視野”的研究重點雖然集中在巴蜀大地的種種文化現象之上,不過,也沒有忽視在《巴蜀調笑傳統與現代四川文學的幽默趣尚》《地方志—龍門陣文化與四川現代文學的寫實取向》《論現代四川文學“洄水沱”景觀的地域文化內涵》中,開展有關論題的個人探討。
四川文學的根基畢竟是鄉土文化的巴蜀文化,必須尋求其文化之根:從《研討現代作家與鄉土文化的兩個問題》出發,不僅在《盆地文明·天府文明·內陸腹地文明——論現代四川文學的文化背景》中去追尋出鄉土文化背景,而且在《重慶文學、地域文學與文史學》中揭示出重慶直轄之后的鄉土文化異同,因為,這關系到四川及重慶的文學變遷。所以,無論是《論巴蜀文化的二十世紀體驗者》也好,還是《多重文化的沖撞和交融——論現代外省作家的入蜀現象》也好,關注點依然是《來自巴蜀的反叛與先鋒》,尤其是《論現代巴蜀文學的生態背景》。
應該說,李怡以巴蜀文化與四川現代文學為研究對象,所進行的鄉土文化與文學研究是卓有成效的:不僅為完成學術專著《現代四川文學的巴蜀文化闡釋》奠定了堅實基礎,更是為其后《七月派作家評傳》的問世確立了良好根基,果真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李怡此時的魯迅研究及文學社團研究呈現出銳利之氣。在魯迅研究方面,首先是通過對《故事新編》的文本細讀,先后發表了《不堪重負的脊梁——魯迅小說〈理水〉、〈非攻〉重讀》《紅巾不揾英雄淚——〈奔月〉與魯迅的精神苦悶》《魯迅人生體驗中的〈故事新編〉》等論文,來重新發現魯迅以重塑其文化人格;進而在《存在的哲學:對現實生命的殘酷背棄》中,揭露出中國式存在的哲學根柢。推而廣之,在《承傳與擇取:面對傳統的兩類中國知識分子》中,指出了中國知識分子面臨的兩難處境及其出路。
同樣,在文學社團研究方面,在事實上也是從研究魯迅出發的:在《魯迅、梁實秋論爭新議》里,其論爭焦點是新人文主義的中國影響及其現實表現,應該如何看待?自然就引發《“學衡派”與五四新文學運動》之中的相關討論,從一個文學社團的角度來進行新文學運動的再評價;在《“世紀病”、“多余人”與“孤獨者”——中西近現代文學一個基本精神之比較》里,實際上針對從魯迅到創造社所受到的諸多外來影響而展開評判,繼而在《作為馬克思主義批評群體的創造社》之中出現的學理辨析,則是從一個文學社團的角度來見出馬克思主義文論在中國傳播的可能性。
李怡的這一系列研究成果在學界的反響,為其主編的《魯迅研究》一書,提供了基本的學理思路與豐厚的學術資源。
二
進入新世紀,李怡在學術視野不斷擴大之中,力爭突破固有的學術范式,在延續個人現有的學術研究取向的同時,全力拓展學術研究邊界,先后展開了以下三個方面的學術拓展——探討中國文學現代性、推進抗戰文學研究、倡導民國文學研究,由此而促進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學術領域不斷擴張。
新世紀在即,學界同人都面臨著如此思量——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在新世紀將如何進行?這是因為在2000年,中國加入了世貿組織,融入了經濟全球化的現代大潮。李怡發表了《2000:走向新世紀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予以及時回應,更是在《“走向世界”、“現代性”與“全球化”》一文中指出:無論是中國現代文學的“走向世界”,還是中國現代文學的“現代性”,都將在全球化的中國進程中逐漸實現。
在這里,中國現代文學如何“走向世界”已經有過大量的言說,而如何完成其“現代性”,顯然是一個隨著新世紀而來的新話題。面對著新話題,有識者當然會主動作答,于是乎,就有了《“現代性”與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現代性與20世紀中國文學思潮》《論中國現代詩論的現代性問題》的發表,從文學研究、文學思潮、現代詩論的不同層面給出了個人答案。
在所有這些回答之中,實際上需要解決如何辨析“現代性”的學理難題,畢竟有關“現代性”的大量理論著作在國內才開始譯介,有一個接受的過程。在這一學術背景下,李怡在《我們究竟有著怎樣的“現代性”?》中,試圖進行個人闡釋,討論了《文學現代性與民族性的內在關系》,并且將這一討論置于《“重估現代性”思潮與中國現代文學傳統的再認識》這樣的思考層面上,以促進關于中國現代文學與“現代性”之現實關系的再思考。
這樣的再思考,以《多重概念的歧義與中國文學“現代性”闡釋的艱難》的發表為基點,在不斷深入中,涉及到“反現代性”這一新話題?!胺船F代性”思潮事實上逐漸形成于人類文化現代轉型的歷史進程之中,而全球化的到來,促使其迅速擴展到世界各國。于是,在《中國“反現代性”思潮:世界意義的保守主義》中指出這一思潮的中國存在與世界意義,由此在《反現代性:從學衡派到“后現代”》里,通過對20世紀初的一個文學社團,到20世紀末的一種文化思潮,展開了從文學到文化的中國考察,以確證“反現代性”思潮的中國存在。
所有這些個人的思考與再思考,為其學術專著《現代性:批判的批判》一書的最后完成,不僅成為其撰寫的學術起點,而且成為其撰寫的學術路徑,更是成為其撰寫的學術導向。
抗戰文學不僅僅是中國抗日戰爭時期的戰爭文學,而且更是中國抗日戰爭時期的戰時文學,戰時文學包容了戰爭文學,在文學書寫中國人英勇抗戰這一重要對象的同時,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也同樣是文學書寫不可或缺的主要對象,畢竟戰斗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正是從這一認識出發,才會理解李怡為何要發表《抗戰作為中國文學的資源》一文,并且在《戰時復雜生態與中國現代文學的成熟》中強調中國現代文學在抗戰時期才進入了成熟期——通過對戰時文化的文學書寫,才全面涌現出達到史詩性高度的大量中國文學作品來,尤其是長篇小說、多幕話劇、敘事長詩的諸多佳作,更是層出不窮。
這就使其意識到《中國抗戰文學研究的新的可能》,也就是中國抗日戰爭導致了中國文化與文學的區域分化,即抗戰區與淪陷區的兩分,從而使得中國戰時文學呈現出各自不同的區域文化特征來。在《文學的區域特色如何成為可能——以巴金與巴蜀文化的關系為例》一文中,以區域文化構成的地方文化對個人文學書寫的內在影響,來討論巴金的文學書寫的區域特色。由此,將具體的個案研究推向區域文化與文學的學理思考,在《“發現”地方:區域性學派的建立問題》中,提出不僅要在區域文化與文學之中“發現”地方文化與文學的存在,更是要展開區域文化與文學研究的理論建構,得以有可能最終形成相關的研究學派。
在區域文化與文學的研究過程中,李怡作為重慶人,自然會關注既是抗戰區中心城市,同時又是全國經濟、政治、文化、文學戰時中心的重慶,也就是國民政府明定的陪都。所以,在《抗戰:中國文化的資源與重慶文化的資源》《論中國現代文學的重慶視野》等論文中,不僅承認重慶文化已經成為中國現代文化的戰時主流,而且確定重慶文學視野也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的戰時主導。對此進而以具體的個案討論,如《胡風:新文學進入“腹地”之后的探求——抗戰文學的意義再思》《在“合川”討論路翎的意義》等,來一一予以文本的確認。在這里,無論“腹地”,還是“合川”,都與陪都重慶緊密相關,足以見出陪都重慶文化與文學的風貌來。
實際上,抗戰區可繼續兩分為以陪都重慶為中心的大后方,與以首府延安為中心的邊區。從區域文化與文學的角度看,大后方文學與民國文學之間存在著天然的聯系。所以,李怡在《“民國文學史”框架與“大后方文學”》中加以肯定,并且越出抗戰時期的戰時邊界,去追尋《民國時期的巴蜀湮沒文學》,開始踏上了民國文學研究之旅。
不過,沒有文學的文本研究,也就無從談起文學的歷史撰寫。因此,方有《民國文學:闡釋優先,史著緩行》中的個人倡導,具體而言,正如《重寫文學史視域下的民國文學研究》中所主張的那樣:開展民國文學研究的目的,就是要最大限度地逼近歷史的真相,進行斷代史書寫,以完善中國現代文學史撰寫的門類體系。于是就有了《為什么關注“民國文學”?——在臺灣中國現代文學學會的演講》中的回答。然而,僅僅關注是遠遠不夠的,從根本上看,則是恰如《民國文學:命運共同體的文學表述》一文所言,由此才出現了《民國熱與民國文學研究》中討論的種種內在關聯。
在《作為方法的民國》中,指出對中國現代文學進行民國斷代的文學研究,的確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研究方法;而在《憲政理想與民國文學空間》中,則強調民國文學空間的自由度必須得到基于憲法的法律保障。從民國文學研究到民國文學發展,都要受到相關機制的種種制約,由研究方法到研究機制,自然在《民國機制:中國現代文學的一種闡釋框架》中指出,民國機制不過就是文學研究的闡釋框架而已。正如《是“本土化”問題還是“主體性”問題?——兼談“民國機制”與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中所說,同樣不過就是文學研究的個體選擇結果。
這一選擇的結果,就有了《辛亥革命與中國文學的“民國機制”》》《“五四”與現代文學“民國機制”的形成》《文化圈·民國機制·五四遺產》《含混的“政策”與矛盾的“需要”——從張道藩〈我們所需要的文藝政策〉看文學的民國機制》等論文相繼發表,從民國機制的發端,一直追溯到民國機制的戰時畸變,呈現出民國機制的興與衰。
在類似《“民國文學”與“民國機制”三個追問》這樣的不斷追問之中,李怡不僅個人著述頗豐,陸續出版了《民國與現代文學》《民國經濟與現代文學》《作為方法的民國》;而且在學界響應強烈,先后主編了《民國歷史文化與中國現代經典作家》《民國文化與文學》研究文叢第一輯到第五輯、《民國憲政、法制與現代文學》研究文叢第二輯、《民國文學史論》《國民革命與中國現代文學》《民國政治經濟形態與現代文學》《民國文學討論集》《民國文學史論》,總計論著近百冊。
歷經三十年的學術跋涉,在跨越新舊世紀的同時,更是跨越了學術邊界,李怡也從學術新銳成長為知名學人,無論是學術軌跡,還是人生軌跡,都頗為圓熟,不過,他依然年輕。因為,學無涯即生無涯,研究不止就人生不老。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
本欄目責任編輯 佘 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