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山野采回了草莓

包 苞

我從山野采回了草莓

包 苞

一只羊，在星光下獨自走向了死亡

某年中秋節前的傍晚

父親從鄰村牧羊人的家里購買了一只羊

這是從我記事以來，父親為過節花的最多的一次錢

暮色中，父親有些炫耀地將錢數給牧羊人

又將拴羊的繩子遞給我

走出村子時，回家的小路幾乎快要被夜色完全吞沒

我憑著漸次亮起的星光前行

內心對黑夜的恐懼又被手里牽著的竊喜掩蓋

年輕的父親騎著單車也許早就到了家

而我和那只即將走向死亡的羊兒

還要穿過一條閃著幽光的河流。

站在落滿星辰的河邊，羊兒低下頭去飲水

我牽著繩子停下來，回頭望了一眼正在飲水的羊兒

它正眼含淚水，深情地望著水里的星空發呆

我的內心忽然有了莫名的傷感

我忽然覺著手里的繩索有萬般沉重

我忽然覺著，在這星光照亮的人世上

有太多的事物，比一口鮮美的羊肉更加重要

我在落滿了星辰的河邊蹲下身子

解開拴著羊兒的繩索

我摟著它溫軟的脖子告訴它

“你走吧，你走吧，我會告訴父親是我的錯。”

說完，我涉水過河，獨自回了家

當我在月光中推開院門，將要向父親認錯

那只羊兒，忽然從我的身后走了出來

低頭徑自向院子里站著的父親走去

那一刻，流了一院的月光，有些慘白，有些寒涼……

我從山野采回了草莓

在背陰的山坡上，野草莓和野草混雜在一起

它們緊貼著地面，享受早晨的陽光

也珍惜每一粒閃光的露珠

對于謙卑的生命來說，除了自己的內心

沒有什么災難可以致命

沒有向上的欲望，也就不懼風暴

連著枝葉的細藤像血脈，防止了草莓在人世上走失

草莓是自由的孩子，它寧可讓野鳥

帶走自己的果實

我來到山坡上，勿忘我、婆婆丁、紫云英

風鈴草、毛茛花正開得一塌糊涂

我俯下身來向它們搭訕

它們嬌美的容顏，讓我比一面山坡還搖晃得厲害

而草叢里的草莓，已經過了花期

布滿細孔的果實像小小的雪珠，散落在大地上

這繁華的人間啊，一派寧靜

只有風，在吹送天堂的味道

生長著草莓的山坡，并不是舉足便可抵達

更多的草莓，注定要留給飛鳥

我從山坡歸來，整座天空都對我充滿了情意

他們翻開土地，種下了三月的黃花

在深秋的風中，她像一團火焰

男人在前面挖坑，她就抓起幾粒種子

投進新挖開的坑中，又用腳輕輕掩上

勞動在他們身上有條不紊。

前幾天還是玉米地，今天路過

干枯了的玉米桿，已經焚燒成了灰燼

長過玉米的土地被收拾得舒展勻凈

這樣的場景讓人心醉。不僅為收拾一凈的土地

彌漫的安詳，也為他們彎腰勞作時的心無旁騖

和他們相比，一年來，我都干了些什么？

在經過他們時我停下來打問“現在種的什么？”

“菜籽。就是榨油的那種。四月份就收割了。”

他們總是怕我這個過路的人聽不懂

這讓我多少有些尷尬。有些嘲諷是無心的

但我真的知道，在收割之前，油菜花讓人間變得壯美無比

其實，我還想向他們打問關于土地的許多事情

但他們幾乎連抬頭的心思也沒有

可這已經夠了。我似乎覺著，這個深秋的早晨

我的內心堆滿了溫暖的黃金。它們被泥土掩藏，又被

陽光喚醒，又被春風緩緩抬升、吹送……

坐過站

公交車晃了一下，人群中就伸上來一只手

緊緊抓住了小詞的手臂

小詞低頭，看見一張蒼老的臉

和臉上綻放的歉疚與不安

不待小詞開口，公交車又晃了

驚恐的另一只手，就又從人群中伸上來

將她緊緊抓住

小詞讀得懂一雙渾濁的眼睛

和眼中閃爍的歉疚與不安

公交車每晃一次，她都要使出雙倍的氣力

直到老人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下了車，小詞才發現

今天，她的公交車，早已經坐過了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