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墻陽光（五章）

湖南 劉大興

高墻陽光（五章）

湖南 劉大興

◎ 失去自由的日子

鐵窗、高墻、鐵絲網。

手銬、囚衣、沖鋒槍。

失去自由的日子，像一只蒼鷹掠過，黑色的翅膀像一把利劍，一道寒光一閃，我留在時光里的傷像一朵迷人的罌粟，開得如此地冷艷。

天空是一個大籠子，囚禁著蕓蕓眾生；

看守所是一個小籠子，囚禁著我的翅膀。

我眼角的天，只有手帕大小的天，掛在窗口，掛在我夜夜的夢里。沒有風雨陰晴，沒有寒來暑往，沒有春夏秋冬。一小片天空，沒有雷暴與電閃，只有夜夜的孤獨與寂寞。陽光從來不會在窗口升起，月色也從來不會從窗口落下。

但這一片天空，總是那么潔凈。

盡管黑夜輕輕地擦過，很臟。

長長的大通鋪上，我把自己像一堆積木一樣推倒。

今夜，我突然死去，明早，我按時醒來。

只要我還活著，我一定還會飛。

◎ 心有陽光

燈光昏暗的監室。

四面冰冷的高墻。

攝像頭，捕捉二十四小時的一舉一動，監視器上，獄警一一審讀他們臉上的蒼白。

雨，敲打著風場的鋼網；荷槍實彈的武裝，居高臨下地觀察著一分一秒過去的時光。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慢慢逝去；每一天每一夜，都在等待與盼望中漫長。

陽光，在遠遠的山上，奔跑著，它們翻過山麓，翻過圍墻，翻過電網，身手是那樣敏捷。

一小段陽光，跳到水泥墻頭，用溫暖的手，撫摸著一切。

有夢，像蝴蝶一樣，輕輕掠過。

有企盼，像折了翅膀的紙飛機，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但它卻飛不出那個小小的窗口。

外面的世界很美，很燦爛。

向往陽光的心，卻從來沒有改變。

我保存陽光的花瓣，在那些喑啞的日子里。

我記住陽光的香味。

和女友的香型大致相同。

◎ 女毒梟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毒梟并沒有罌粟花那樣美。她看起來像一朵大雨過后的野菊花。

她把青春整齊地疊放在床頭，她把自己像羽毛一樣，輕輕地放在床上。

她的骨子里，飄出一種淡淡的異香，這種香是透骨的。

像毒品一樣，愛和恨，都可以讓她上癮。

指甲般大小的快樂，也是那么彌足珍貴。誰又能看見她唇上的黃蜂，它也許會蜇傷你的愛，她知道有些愛，像冰毒一樣，讓人沉湎，讓人欲罷不能。

與她擦肩而過，她刀子一樣的眼光劃過我的面龐。沒有傷痕，也沒有流血，但有一種溫暖，燒灼著我內心的激情，囚禁已久的欲望，重新被點燃。我看見她內心的蟲子蠢蠢欲動。

從她的目光里走出來，仿佛一條漆黑的小巷。

我洗了一個冷水澡，我怕她的花粉會讓我中毒。

這個叫向莉的女子，是一個女牢頭。

女犯害怕她的冷艷。

◎ 獄 友

一群穿黃馬甲的犯罪嫌疑人。

也許是殺人犯，也許是黑社會犯罪團伙的骨干，也許是強奸犯，也許是尋釁滋事的小流氓，也許是販賣文物的高人，也許是涉案毒品的毒梟……

生活的舞臺，不斷有喜劇演繹成悲劇，不斷有快樂羽化成痛苦。

愛成為恨，恨化為愛，甜蜜釀成悲傷，幸福過濾孤獨。

睡在大通鋪上，十幾個南腔北調的獄友為自己犯下的過錯懺悔，在法律的關懷下度過徹夜難眠的日子。

親友的愛，像涓涓暖流，輕輕地流入他們干涸的心田。女友的家信，讓一個為愛而鋃鐺入獄的青年涕淚滿面，而寫在香煙上的生日祝詞，成為獄友拍案叫絕的浪漫時光。

獄中的日子，沒有陽光，沒有花香，沒有自由，沒有尊嚴。

但他們心中，仍然有愛。

◎ 一杯水的香

沒有什么比一杯清水更香、更解渴。

所有的欲望熄滅以后，唯有我像一盞燈一樣，忽明忽暗地亮著。

一切都離我很遠，又仿佛很近。

我偶爾能觸摸到妻子的笑，但笑容是冷冰的。那些以往隨手可掬的人和事物，都像一張舊照片，漸漸地模糊了。

思想，淡得像一碗湯。

像有一些不經意觸及的傷痛。

餓牢的日子，吃什么都很香，喝什么都很甜，想什么都很美。

一切都不在我的身邊，一切都不是我的。

我從來沒有遠離過的往事又像木頭一樣，一根根地浮在水面上。

菜湯里，看不到丁當的油星。

吃得最飽，也掩不住饑餓。

夢里，是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可以圍爐小酌，也可以邀月舉杯，可以佳肴盈席，也可以滿室生香。

從夢里歸來，我記住一杯水的香。

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美的。

失去自由的日子，我永遠懷念一杯水的甜……

◎ 幻想飛翔

報告武裝，犯人進監。

報告武裝，犯人出監。

進與出，進來與出去，如同生與死。

讓我從來不曾遠離酸甜苦辣的生活。

入獄六個月了，我像一只籠中的鳥，日日夜夜，在我心靈的天空中飛翔。

有誰能夠囚禁我的思想？我把肉體放在一邊，我把我拆成一個一個的零件擺放在床頭，帶著靈魂一次次上路。

在吉首、在瀘溪看守所，我從來沒有停止過幻想。

陰霾的日子，幻想總是亮著。

是誰在我的心里放一盞燈，拿她的心來溫暖我的寂寞。

在這些沒有四季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熄滅在黑夜里，我看到的光明，離我很遠，它激起我飛翔的欲望。如果心在飛。

沒有陽光。

即便無邊無際的黑夜也一定會成為我翱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