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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13 16:40:02短篇小說
廣西文學 2017年8期

短篇小說· 喬 葉/著

1

常河出事的事兒,柳榆是第三天才知道的。那個星期六上午,她去菜市場買菜,正和魚老板討論一條鱸魚的死活。聽到手機響,沒接。

“你看你看——”魚老板把那條鱸魚撈出來,它的腮慢悠悠地一張一翕著,似乎是懶洋洋地進行著呼吸運動。如果不理解魚離開水的艱難,那情形真的很像是懶洋洋。

柳榆笑了笑。

“要不要?”魚老板追問。

“要。”

魚老板把魚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啪!”這一瞬間,柳榆把頭扭了過去,下意識地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喲,你信教呀。”魚老板說。

柳榆沒吱聲。她不信教,可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每當心情緊張的時候,她都習慣在胸口畫個十字。

手機又響了,顯示是固定電話,好像是豫北某市的區號。柳榆接了起來,果然是。打電話的人是那個市的文化局副局長,長得圓圓胖胖的,走路有點橫搖,很像一只企鵝。她就暗暗地叫他企鵝。兩年前,因為要出一本反映當地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書,企鵝找到了她出版社的領導,領導就把這個活兒壓給了她,那段時間她和他有過幾次交往。已經失聯很久了。

簡單寒暄兩句,那個人便切入了正題:“你知道嗎?常河的事?”

“不知道。”柳榆道,心里忽然一顫,“什么事?”

“進去了。”

“去哪兒了?”

“唉,你呀。進去了嘛,這都聽不懂?”

“哦,懂了。”柳榆說。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可是總該說些什么吧。

“他,怎么就進去了呢?”

“這種事嘛,隔墻扔磚頭,砸到誰算誰唄。”

“因為什么?”

“這誰也說不清。”

真是廢話。柳榆想。

“上面那么厲害,總不會冤枉人的。肯定是有問題吧。”企鵝在電話那邊接著說,“他經手了那么多工作,拆遷,城建,稅務,還有工業集聚區……油水大的地方腳打滑,摔跤是遲早的事。”

“經手這些工作的人遲早都會出事嗎?”

“運氣好的不會出,運氣不好就會出。”

“那你剛才為什么要說他進去是遲早的事?”又說偶然性又說必然性,柳榆覺得他的邏輯很不嚴謹。

“你看你,還挺……認真的,反正大家都這么說唄。”電話那邊哂笑了兩聲,“是前天進去的。那天上午我還在一個會上碰見了他。這陣子我們這里抓了好幾個,我們倆還說下一個不知道是誰呢,沒想到就是他。你看看這事。”企鵝重重地嘆著氣,“辦公室立馬就給查封了。真是雷厲風行。”

柳榆辨析著他的口氣,有感慨,有嘆惋,更多的卻似乎是興奮。想來這消息在那邊傳遍四方,已經無處可告,到她這里才算是終于找到了一個懵然不知的人,他肯定很有成就感吧?他是常河的朋友,雖是官場朋友,卻也應該是唇亡齒寒的朋友,可是他對于常河的事,最大的快感就是傳播,尤其是傳播到她這種消息盲區,可謂是最可自慰的有效傳播。

魚老板收拾好了魚,遞給柳榆,“四十二元。”

“好。”柳榆說。

大概是聽到了電話這邊的響動,企鵝知趣道:“那你忙吧,我沒別的事——想著常河是通過我才認識的你,你和他也算是朋友,才給你打個電話。”

“謝謝,再見。”柳榆收線,掏錢給老板,走出了菜市場。她茫然地站在一棵槐樹下,站了很久,才想起來那人的最后一句話。沒錯,她和常河認識,就是通過企鵝。而她和常河迄今為止,也正如他所言,“也算是朋友”。

2

“朋友”這個被用濫了的詞,對柳榆來說卻是有點兒奢侈的。她交際圈不大,平素也沒有交際的興致。只要不出差,永遠是兩點一線,家里、社里,社里、家里,至多不過是拐到印刷廠盯一下書的用紙和封面。那一次和常河認識,是常河來鄭州辦事,企鵝蹭著常河的車來。他們到鄭州時已經是中午,反正得吃飯,柳榆就把他們領到單位對面的一家燴面館。常河很周到,點菜時詢問柳榆愛吃什么,有沒有忌口的,做出了請客的架勢。企鵝忙表示自己請,說領導批了請客經費,常河笑道:“得了吧,就你們文化局那點兒經費。這個機會還是留給我吧。”

飯時閑聊,不過是些家常話。柳榆對他們的行政工作一點兒好奇心也沒有,也不想表現出哪怕僅是禮貌上的好奇心,常河卻對柳榆的工作很好奇似的,問出版這一行怎么運作、如何賺錢、和哪些名人打過交道、一個像他這樣的一般人要是想出書又該走什么程序。

“一般人要是想出書的話……”

“小柳你看看你說的,常書記是一般人嗎?”企鵝糾正。

柳榆厭惡他的做派,道:“我沒見過他當書記的樣子,在這里我就覺得他是一般人。”

常河呵呵地笑著,很開心的樣子,道:“對啊對啊,小柳你說得對極了,我常常覺得,自己就是個一般人。”

第二次來,常河就單獨聯系了柳榆,說請她喝茶吃飯。柳榆說沒時間,常河道:“那我就去社里,占用你一點兒工作時間吧。”

作為一個普通編輯,柳榆沒有獨立的工作間,就在大辦公室自己的隔斷里給常河拉了一張凳子,倒了一杯白開水。常河卻不坐,左瞧右看、東張西望,像個孩子似的,眉梢眼角都透著興趣,道:“這是我第一次來出版社,原來是這樣的。”

“很簡陋吧?肯定沒有你的辦公室豪華。”柳榆道,心想他可真不像一個書記。

“腹有詩書氣自華。”常河道,“人是這樣,屋子也是這樣。”他坐下來,看著柳榆,“我常常覺得,人和屋子的本質很一樣。人就是會走路的屋子,屋子就是不會走路的人。”

這話說得很文藝呢,更不像一個書記了。柳榆忍不住笑了。常河也笑,有點兒得意的樣子,顯然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漂亮——后來柳榆才知道,常河是華中師范大學畢業的,當過好幾年的中學語文老師。他的氣息也確乎帶有些微的語文氣,這些語文氣再調和上他從政后的眼界和見識,便遠離了教書匠的小氣迂腐,顯得明慧開闊。

聊了一會兒,常河圖窮匕見,說自己確實有出一本書的念想,但平日里沒時間,寫不了長的東西,只能記些片片斷斷,諸如方才人和屋子之類的話。這能出書嗎?

“恕我直言,你沒有固定的讀者群,如果出書……”

“你客氣了。我不僅沒有固定的讀者群,也沒有不固定的讀者群,簡而言之,我根本沒有讀者,”常河和顏悅色,“這書我一定自費。錢的事情不用考慮,不是問題。我就是想出本書,自己看看。將來老糊涂了,也算留給孩子一些明白話。我常常覺得,留錢留房子,都不如留這個。”

真是聰明至極。柳榆如釋重負。問他寫了多少。他說也沒數過,有四五十篇吧, 柳榆說顯然字數不夠,讓他繼續寫。不過可以把已經寫好的發給她看看,書名版式什么的這期間也都可以商榷琢磨。

“你要不要起個筆名?”

“沒想到好的,你幫我想想?”常河顯然有些不好意思。

“嗯,就叫常人吧。你不是說自己是一般人嘛,那不就是常人嘛。”

常河爽朗地大笑起來。

“書名也有了,兩個。”柳榆的靈感滾滾而來,“低調點兒的叫《常覺得》,你的口頭禪就是:我常常覺得。高調點兒的叫《常可道》。道可道,非常道,有可道,是常可道……”

“都快成繞口令啦。”

“體例嘛,也有了,就參照《論語》吧,那也是一段一段的箴言警句,咱就跟孔老師學?”

柳榆妙語連珠的打趣讓鄰桌的編輯都笑出了聲。

“折煞我了。”大概是不慣這么開玩笑,常河的額頭都冒出了一層細汗。柳榆才覺出對于常河而言,自己縱得有點兒過了分。

3

蔥姜切絲。將魚兩面打上一字花刀,抹勻料酒,抹鹽,腌一會兒,再把蔥姜絲均勻地鋪在魚身上。然后蒸鍋放水,開火蒸魚。火候到了,把魚出鍋,燒熱油澆到魚身上,最后撒上星星點點的紅剁椒……柳榆機械地做著這一切,腦子里全是一個念頭:常河,他怎么就進去了呢?

今天的魚有些難看,似乎哪里不對勁兒。柳榆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是了,她忘了把魚脊骨處切開,結果蒸熟后魚骨收縮,魚破了皮,就變成了這樣……可是,常河,他怎么就進去了呢?

當然,常河是個官員,正處級的官員,雖然這在鄭州不算個什么,在北京更是官員食物鏈的最底層,不過在地市級也就相當不錯了,且一貫當的還都是肥差——企鵝所言不謬,在當下的環境里,他“進去”就是既偶然又必然的事。柳榆也不時聽到同事們議論說他們的熟人誰誰誰“進去”了。在網上這樣的新聞更是鋪天蓋地,一點兒都不新。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柳榆還是覺得緩不過來這個勁兒:常河,他怎么就進去了呢?

女兒,老公,三人午餐。她一直悶悶的。她的話本來就不多,自己也沒覺得多么異常,女兒卻眼尖:“媽媽,怎么了你?”

柳榆開口就說了常河的事,女兒聽完就笑了,摸了摸媽媽的頭:“媽媽真可愛。”老公嘆了口氣,沒說什么,繼續吃飯。等到吃完飯,進廚房收拾的時候,才問柳榆:“他和你,有什么瓜葛沒有?”

“你想到哪兒了?!”柳榆很吃驚。既吃驚老公的猜疑,也吃驚老公的弱智:她要真和常河有什么,至于在飯桌上光明正大地說?——不過,也許在他眼里,她這是故作光明正大?

“你想到哪兒了?”老公也嚇了一跳,恍悟過來,“不是那個意思,老夫老妻這么多年,我還不相信你?我的意思是,因為書的事,你和他有沒有什么經濟往來?如果有的話,你可得早點兒捋清楚,萬一到時候牽連到你,你可得好交代。”

“這個你盡可放心。”柳榆說。

“他有沒有給你送過禮?”

“沒有。”

其實有。常河給她送過兩盒上好的茶葉,還送過一個很精致的青花瓷杯。這些東西她都沒有拿回家,放在辦公室的小儲藏柜里。可此時,她不想跟老公提。常河對于她的意義和對于老公女兒的意義不可能一樣。常河只是她的朋友,不是他們的,他們關心的只是她。那些東西是她和常河之間的事,像是秘密——最平常不過的秘密,也是秘密。

“看你失魂落魄的,就那么難受?”

“是朋友。”柳榆說。

“什么朋友,外人而已。”老公安頓著醬醋瓶子,“有用的外人是朋友,沒用的外人就是外人。”

柳榆沉默。老公是對的,她知道。他的對是鐵壁銅墻的對,很多人都是這么做的,只是不說。這么極盡根底地說出來,也只有老公對她才會如此。

“別想那么多,把咱們的日子過好得了。”老公安慰地抱抱她的肩。

柳榆“嗯”了一聲,慢慢地洗著碗,一只,又一只。

4

早上,給女兒做好早餐,眼看她背起書包走出小區,也才六點半。按以往的習慣,柳榆都要睡個回籠覺的。“好吃的是回鍋肉,好睡的是回籠覺”。可是,今天,她不想。她就穿著睡衣,在小區里溜達起來。走了一會兒,在一張木椅子上坐下。木椅子上涼涼的,還有露水的濕潤氣息。

此時,常河,他在“里面”做什么呢?

柳榆搖搖頭,這是要瘋的節奏啊。

她打開手機,找到常河的短信。她習慣刪短信,手機里留的短信屈指可數。可是和常河認識之后,不知不覺的,卻存了一些他的短信。他的短信有的是時令性的,比如過年的時候他發:“心無冰雪,世界永春。”中秋節他發:“明月不用伴中秋,人生自有月當頭。心中若有千般趣,何妨聽雨上西樓?”但更多的跟時令無關,是很隨意的,有些無厘頭的句子:“品格可能只在需要時表現出來,但絕對是在無關緊要時形成的。”“船頭一壺酒,船尾一卷書。釣得紫鱖魚,旋洗白蓮藕。” “青山臨黃河,下有長安道。世上名利人,相逢不知老。” “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

每次收到短信,柳榆的回復都是:“收到,謝謝。”出于職業習慣,她在網上查過這些句子的底細,發現都出自別家。不過這摘錄的倒也不俗,讓她喜歡。這也許就是她留著它們的理由吧。

在這個早晨,她一條一條地看著這些短信,看著看著就恍惚起來,偶一抬頭,眼睛有些霧蒙蒙的,便轉眼去看腳下的綠色。不知是哪個人家,擺了一溜兒小盆,種了些韭菜、蒜苗和香菜,綠油油的長得蔥郁。這家肯定有個農村來的老太太吧。忽然,柳榆想起常河所言的母親。他說他父親是個礦工,早年死于礦難,原本在家做主婦的母親便被礦上照顧,有了一份工作:給礦工收發礦燈。礦工們都饞女人,接送個燈都想占點兒便宜。母親因為丈夫的事,對這些礦工們都很憐惜,只要他們不太過分,也便都忍著。后來“文革”來了,母親的娘家是地主,成分不好,就被欺負得更狠,誰想把她拎出來訓一頓就訓一頓,就是別人犯了錯,也會把她拎出來,說是她在挑唆鼓動……因為這些緣故,少年常河的成長就行進得步履維艱。

“一群孩子去撿煤核,我只能撿小的。即使看到大的也不能撿,撿到了就會被人罵,說我不配撿大的。”常河說。

柳榆沉默。她覺得此時的安慰都流于輕浮。

后來,他和兄弟們都成家立業,母親也來到了城里,卻堅持在最老舊的家屬院獨住,不愿意跟任何子女。他們去看她,給她錢,她不花,總是攢著。給她買好東西,她也總是舍不得吃,差不多等到快放壞了才吃。就是洗衣服,母親也總是比別人累,因為洗過的水,她要抹桌子,拖地,涮抹布……

“我媽的菜面是一絕。她把菠菜葉用開水一焯,然后直接和到面里做面條,特別好吃。我在外面應酬完,到她那兒吃一碗菜面,頓時就覺得世界圓滿了。”

這些話,他是在電話里說的。他每次來鄭州都日程很滿,匆匆忙忙。起初每次他都會說:“下次去一定找你,好好聊聊。”可是下次復下次,他總是沒時間,后來也就不說了。算起來他們總共見過四五次,除了第一次是在飯店,其他幾次都是在出版社,他談書的想法,她呢也給他備了一些書——社里出了不錯的書,她都會給他留一些。他總是在她的小隔斷里小坐片刻,隨即告辭,稍微從容的聊天也只能是在電話里。

……

一個穿青色外套的男人從面前走過,柳榆用眼睛追著看了一會兒,突然又想起和常河倒數第二次見面的情形。她送他往電梯那邊去,他接了個電話,一邊走一邊說:“……對啊對,鄭州是有個紅顏知己。怎么著,不行啊?”說著,他看了她一眼。她笑了笑。掛斷電話,他道:“沒有冒犯你吧?”柳榆道:“我是紅顏,那你是藍顏?”他道:“青衫。網上說,對女人而言,男性的好朋友就叫青衫之交。”柳榆道:“江州司馬青衫濕。”常河道:“濕了就再換一件。”兩人相視而笑。

最后一次來,告辭之前,常河細細地環顧了一下柳榆的辦公室,說:“一直想給你添置個什么東西,可是地方太小了。”柳榆笑道:“想添什么?你可以折現給我的。錢總是有地方放。”他也笑了。他笑起來很有幾分憨厚。也許就是因為這幾分憨厚,柳榆就總愛說幾句難得的俏皮話。

他也有讓她討厭的地方,比如他難免打官腔的時候。柳榆知道他在她這里是盡力去洗的,可是仕途這么多年,官腔浸泡在了骨子里,想要洗凈很難。那次他說自己的狀態,說能有這樣的平臺是領導對他的信任,在這個位置上,他要盡全力保持清醒,不讓自己膨脹。說他現在工作的目的不是圖錢,就是為了能干點兒事。無論如何,他還懷著理想主義。當然他也知道多做事不如巴結領導有效果,有時候做了很多事,還得不到領導夸一句,可是就這也得做,做了良心才能安詳啊……他說的這些,似乎是誠摯中肯的體己語,但似乎也是可以馬上發表到報紙上的堂皇話。聽著聽著,柳榆就覺得他到底還是忘不了裝。

那一次,常河說到了官場腐敗。他說官場腐敗其實只是腐敗的一種,還有學術腐敗、媒體腐敗、醫療腐敗……簡而言之,其實是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的全民腐敗。他說相比于官場腐敗,由普通人構成的滲透細節的彌漫性腐敗更可怕,因為官場腐敗好歹總還有監管機制,可那些彌漫性腐敗卻連這個都沒有。

“老師們讓學生們去指定地方買書,交警給超重的大卡徇私減費,超市的樓層經理對供貨商收受賄賂……誰手里有點兒權,就都想拿來做點兒利益交換,這種社會心理才最讓人絕望。就像一枚爛水果,你只能看著它爛下去,爛進去。”

由此他說到自己的廉潔。說逢年過節的,總免不了有人送禮,實在是好得不得了的關系,他才會收一張卡,或者收幾條煙。他說他從不收別人送的錢。

“對,這樣安全。”那次,柳榆忍不住說。

“你說什么?”常河在電話那邊的口氣有些吃驚。

“不收錢安全。”柳榆說。

常河嗯了一聲,沉默了。安全,柳榆想,這才是實質吧。他不收錢不是因為不喜歡。這世界上,誰不喜歡錢呢?和對錢的喜歡相比,他只是更看重安全。

以后,常河就不再說這些話了。

——沒錯,雖然她對他的核心機密一點兒都不知道,可是這根本不妨礙她不相信他所謂的廉潔。可對他的不廉潔——這簡直是一定的——她也很理解。都爛下去了,都爛進去了,他又能多么強悍呢?如果她是他,不見得比他做得好。唯一比他強的地方,可能就是她壓根兒不會去標榜所謂的廉潔。

她會沉默。

他還曾和她談起文學和政治的關系。他說文學說到底還是在為政治服務,她說文學其實是為人性服務。兩人爭執起來,柳榆說:“為政治服務的文學不過是一時的強勢虛華,為人性服務的文學才是長久的柔軟力量。你難道不清楚嗎?唐朝的政治早就死了,唐朝的文學還活著。”她激烈的文藝腔把常河說得啞然失笑。隨后他認同了柳榆的說法,說自己也一直試圖通過讀書寫作來服務自己的人性,但一直覺得服務的狀態不理想,柳榆說只要能在服務區就很不錯了。他又問柳榆自己寫的東西到底怎樣,柳榆說文筆倒很平實,思想層面生活層面經驗層面也都有自己的體驗,卻也沒有更多的東西——走的都是大路而已。而寫作的重要價值,就是走小路。因此,他的寫作還真如自己所言,最重要的意義就是給自己看看,或者是“留給孩子一些明白話”。

他問柳榆,在她接觸的官員中,他能得多少分?

柳榆說八十分左右。

“怎么個左右?”

“稍微向下一靠,就是七十,往上一走,就是九十。”

“別的不說,在對朋友的份兒上,我能到九十。”常河說。他說他足以心安的就是能夠對朋友很好。尤其是,如果他在上升階段,他就會一直對朋友很好,如果他走了下坡路,就會離朋友遠遠的。他說這是他對朋友的愛。柳榆說這也是你對朋友的不愛,因為你不想把你弱的部分給朋友看,而且你把朋友都看作了勢利小人。

“你怎么……這么尖銳。”常河似乎被什么扎了一下,打了個磕絆。

“不算尖銳,只是比較誠實。”

“你和別人說話都這么誠實嗎?”

這話很天真,天真得不像一個久經沙場的官員。柳榆在電話這邊微微笑著,道:“傻瓜才會對所有的人都誠實呢。敷衍不需要耗費能量,所以我經常對人敷衍。誠實需要耗費能量,我就比較慎用。對值得的人才會誠實呢。”

“你真當我是朋友吧?”

“嗯。”

“那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一定告訴我,我一定盡力。 ”

“回頭去嘗嘗你家老太太一碗菜面吧。”

“兩碗也木問題。”常河的方言冒了出來,“那她可高興毀了。”

——一個標準的嚴謹的狡猾的政客,略微有點兒小情趣,偶爾在她這里抒發一下,放松一下,甚或是撒嬌一下。他世俗的聰明,因他偶爾的自審和自慎,也有超拔的趨向。卻也就是如此,不能再多……在早晨清冽的空氣里,柳榆盡量清晰地梳理著自己和常河之間的脈絡。

就是這樣。她告訴自己說:就是這樣。

可是,真的就是這樣嗎?

翻回到自己的微信里,猶豫了一下,柳榆終于發了一句話:一個朋友進去了。難過。

很快,各種反應就來了:

誰?什么職務?什么事兒進去的?

貪官一枚,活該的。

唉。

倒霉唄,沒辦法。

節哀順變哈。

還有兩個人點贊——他們應該是沒看吧。或者就是覺得這事好,就該點贊。

……

柳榆很快刪掉了這條微信。深度后悔。還能怎么樣呢?她就不該說。她就該把這事兒放在心里——或者,她就該和那么多人一樣,不把這事兒當成個事兒。她這么做,就是矯情,就是文藝,就是無聊,就是作。

5

單位的辦公桌上,常河的稿子還在那里放著,是她零零星星打印出來放在那里的。閑暇的時候她會不時翻起常河的稿子。這一刻,拿在手里的是他的“析詞”系列,兩段。

登高望遠:首先是要告訴我們,認路的能力要大于走路的能力,認識方向的能力又大于認路的能力。一個人要做到既能登高又能望遠至少需要三個支點,一是歷史眼光,二是廣闊視野,三是辯證思維。歷史眼光,即把問題放到一定的歷史條件下去考量,但前提是要讀書多,心里有歷史,經的事多,心中有空間……

忙與閑:一是踏踏實實勞動后才有閑。勤靡余勞,心有常閑。二是認認真真做事后才有閑,果決人似忙,心中常有余閑,因循人似閑,心中常有余忙。三是平平常常過日子才有閑。人安茅屋靜,心淡世路平。

現在的常河,進去了的常河,算是閑了吧?可是他的心里又該是多忙呢?忙得又該是多么空曠呢?

午飯是工作餐,四菜一湯。平日里她都吃不完的,總要扔掉大半。可是,今天,她一口一口地吃完了,吃得打了飽嗝。吃飯的時候,她也想起了常河:他在里面恐怕是吃不到這樣的飯吧?飯后去上衛生間,她又想,常河上衛生間會是怎么一個情形?有沒有人跟著?聽說進去的人有的會在衛生間里自殺……腦子里和胃里一樣飽。柳榆覺得自己飽得很無恥:你在外面,他在里面,你和他以朋友相稱,時不時會見個面,通個電話,甚至談談心,可是你這個朋友可算是什么朋友呢?你能為他做點兒什么呢?當然你完全可以說你無能為力,可是你真的有那么無能為力嗎?

柳榆終于決定去撥打常河的電話。她知道他一定關著機,可是她還是想要打一打——既然已經在作,那就繼續作吧。

果然關機。

柳榆又撥通企鵝的手機,企鵝一接通就說:“還沒消息呢。長則三個月,短則一個月。你別急。”

“他太太沒有進去吧?”

“沒有。現在又不作興株連九族。”企鵝笑。

“她的手機號你有吧?”

“有。你想找她?”

“嗯。”

“見過她?打過交道?”

“沒有。”

“那你這會子找她干什么?!”企鵝頓了頓,“說不定她的手機會被監聽呢。我都沒敢給她打電話。”

“你給我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可別做傻事啊,如今這種時候。”企鵝終于找到了疑惑的重點,“你和常河之間……”

“別瞎想。我和她交代一下常河書稿的事。畢竟常河這件事情在我這里沒辦完,我得給人家有個說法。”柳榆知道必得如此,必得找個切實的理由才能解釋要號碼的事,不然企鵝的思維就會走向各種不堪的岔路——也不是岔路,是大道。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習慣走這樣的路,不是大道是什么?原本也是她在作,才走這樣的小路。

她突然想起有一次聊天,常河說自己的缺點就是不善于團結女同志,柳榆說她不相信。說像他這樣的人,女同志肯定是一群一群撲過來的吧。他說沒有。說連跟他拋媚眼的人都沒有。柳榆說你該去測測視力了,肯定是因為近視,所以別人拋你都沒有看見。常河笑聲朗朗,說真沒有呀,真沒有。

“哦,這樣啊。你還真是負責。”企鵝釋然,“一會兒發你手機上。”

可是那個號碼也關機。

混混沌沌到了下班時分,臨出門前,柳榆到底還是往那個手機上發了條短信:“一切都會過去的。祝好。一個朋友。”

翌日一早,她收到了回復:“謝謝。”

6

柳榆決定去看看常河的母親。

車一路向北,穿過鄭州城區,從連霍高速入口進到鄭州繞城高速,向西走二十分鐘,再進入鄭云高速。又二十分鐘后,便穿過桃花峪隧道,上了桃花峪大橋。鄭州境內的黃河上有好幾座大橋,桃花峪大橋是最新的。桃花峪是黃河中下游分界線,把橋建在這里自有講究。

這是柳榆第一次走這座橋。她放慢車速,看著左右。正是霧霾天氣,一切都在朦朧中,遠遠望去,日光下的黃河竟是一條白河,似乎是非常沉靜地安臥在大地上。兩岸的灘地雖然都種著莊稼,但是在霧霾中蒼蒼茫茫,竟然顯得荒涼無邊。

豫北柳榆也曾去過,跟一個女友。那個女友是印刷廠的副總,和柳榆因為工作關系熟絡起來,相處甚歡。那次她去給豫北的一個酒廠送印好的畫冊樣本,順便拉柳榆去玩。參觀酒廠的時候,柳榆第一次看到了窖池。窖池很多,放眼望去,一方方,一排排,如同土地。池里都是窖泥,黑黑的,肥肥的,卻不臟,自有一種潔凈。

“這些窖池,都是寶貝。越老越寶貝。糧食能變成酒,窖池最關鍵。好酒全靠老窖池來發酵。千年老窖萬年糟,你想想這老窖池該多厲害。”廠長說,“現在,二十年的老窖池都不多,三十年的就算稀罕,咱們這窖池自1958年建廠,都六十多年了。你想該是多大的寶貝?”他看著窖池的神情,如同一個癡迷的農人在欣賞豐收的莊稼。柳榆忽然明白了白酒廣告上經常用的一個詞:窖齡。

“隨便把什么東西埋在這窖池里,將來都會成為酒吧?”柳榆開玩笑問廠長。

“嗯,把人埋在這窖池里,也會成酒。”廠長很有幽默感地笑答。

把人埋在這窖池里,也會成酒……柳榆知道自己又走神了。走在這樣的高速路上,走神是多么危險的事。她含了一粒薄荷糖,咳了兩聲,對著前方大聲念道:“桃花峪大橋!桃花峪大橋!”而此時,橋的欄桿已經歷歷可數,很快一閃而盡。橋走完了。

常河在微信里曬過母親的照片。那天是母親節,老太太正在包餃子,四張照片里,兩張餃子,兩張老太太。其中一張是老太太一手拿著餃子皮兒,一手正往盆里挖餡,眼睛看著鏡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似乎在說:這也值得拍?她頭發花白,面容清瘦。常河在旁邊配文:“辛勤篝火夜燈明,繞膝書聲和紡聲。手執女工聽句讀,須知慈母是先生。和母親在二號政府家屬院寓所。”

按照導航的指引,一個小時之后,柳榆來到了家屬院門口。家屬院很小,房子一看就很有年頭了。看著柳榆的車不當不正地停在那里,門衛室的老頭兒很快走出來,逡巡了一眼,問道:“鄭州牌照呀。找誰?”

“常河。”

老頭兒淡淡道:“他不住這兒。他媽住這兒。”

“嗯,我就是想來看看他媽。”

柳榆看著老頭兒,她想判斷一下老頭兒是否知道常河的事。但老頭兒面如木刻,什么也看不出來。

“您能告訴我她的門牌號碼嗎?”

“來看人家還不知道人家的門牌號碼?”

柳榆被噎住,沉默片刻,輕聲道:“我是常河的朋友,很久以前來過,忘了是哪家。”

老頭兒這才著力看了柳榆一眼,清晰地報出了門牌號碼。柳榆道了謝,慢慢磨著方向盤,往家屬院里面開去。車過老頭兒身邊,老頭兒突然道:“知道了吧?”

柳榆一怔,喉頭一熱,道:“嗯。”

“那你說話小心點兒。她還不知道呢。”

柳榆把車又停住,看著老頭兒。

“都哄著她,說常河出國去了,得些日子才能回來呢。常河姐姐天天來,一早就守在門口,等著收報紙,怕哪天報紙上有常河的信兒。老太太喜歡看報紙。”

柳榆點點頭:“謝謝您,”她說,“謝謝。”

一步一步往樓梯上走著,柳榆第一次發現,這樓梯真不禁走,眨眼就到。也是,本來就不高,二樓。她站在門口,許久。手里拎著那個快遞袋子。

袋子里裝的襪子,是恒源祥最新款的兔毛女襪,十雙。她在恒源祥的官網上買的。本來打算自己穿,可是,在臨出發的一刻,她突然動意,想要送給老太太。老太太不舍得花錢也不舍得吃好吃的,襪子總可以穿好的吧?老年人體寒,需要穿好襪子。

——跑了一百多里,拎著十雙襪子,來看一個所謂的朋友的母親。她深深覺出自己的荒唐。更荒唐的是,待會兒要是見了她,你要和她說什么呢?你能和她說什么呢?說常河嗎?說自己嗎?還是說餃子菜面之類的家常?

但還是要送給她。一定要送給她。

她敲響了門。

“誰呀?”一個細弱的聲音。

“我。”

老太太的臉從內門里露出來:“找誰?”

“找您。”

老太太打開外門,瞇起眼睛,努力端詳著柳榆:“面生得很。閨女,咱們哪里見過?老了,記性差。”

柳榆把手里的袋子舉起來:“您孩子給您買的襪子,讓我給送過來。”

“小河?”

“對,是常河。他在網上買的,我是……送貨員。”

“怪不得人家常說網上買呀送呀的,這襪子也能網上買?”老太太接過袋子,“得給你錢不?”

柳榆笑著:“錢給過了。”

“哦。那你進來喝杯水?”

“不了。”

“閨女,”老太太也笑著,昏暗的眼睛里閃著愉悅的光,“小河啥時候給我買的?”

“五天前。”

老太太掰著手指算著:“是在他出國前呢。”

“是啊,他真孝順。”

老太太既謙虛又滿足地笑了笑。

“那,我走了。再見。”

“再見。”

柳榆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走下樓來。一樁事情做完了,她以為自己會好受一點兒,可是,沒有。她回到車里,伏在方向盤上,淚水無聲無息地爬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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