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 封期任
高原,我的家(五章)
云南 封期任
雄奇險峻的烏蒙山,澎湃奔騰的盤江河,還有那檐前的辣椒紅,以及那綿延起伏的賽馬場……
這是我生長的地方,這里淌滿著父親的精血。
這里,農(nóng)人的歡笑,爬滿搖曳的枝頭。
這里,幸福騎著駿馬,馳騁在遼闊的幅員。
這里,美目盼兮的苗家女,板凳舞舞得瘋狂而歡暢。
這里,“浪哨”的勒尤聲聲,聲聲地嵌入到高原的旮旯角落。
這是我可愛的高原我的家,古樸的生活和典雅的裝束,掩飾不了它的迤邐,動感的山水,把絢麗的陽光掛在炊煙裊裊的房角。
說什么也想象不出高原過去的蒼白,父親和祖父畏畏縮縮,畏畏縮縮地把目光掛在山崖,揮動著鐮刀收割著貧瘠的生活。
蓑衣嘛,田園的主打歌,走在蒿草叢深的小徑,讀寫著千年的落寞。
玉米團,濃縮了他年的滄桑,母親搖著手鼓,悲愴的聲音,默念著兒子煙霧籠罩的前途。
只有一只山鷹倔強地活著。
山鷹,不甘寂寞,展翅飛翔的聲音,擊打我的痛覺。
牧童悠揚的笛聲,把我?guī)Щ氐窖矍暗母咴2家擂D(zhuǎn)場舞,一圈一圈地轉(zhuǎn)動,抖落了歲月的塵埃。
鎂光燈的閃爍,拾綴起恬靜的生活。
那些暗淡,寂寞的心情,變成了芬芳的墨香,曾經(jīng)乏味的詩歌,而今有了綺麗的韻腳。
這就是我可愛的高原,我像一只山鷹快樂地活著。
注:1.浪哨:布依族青年男女談情說愛的一種方式。2.勒尤:布依族吹奏的一種樂器。
獵人,蹲守在山崖,張弓挽箭,把一鏃欲望,射向一只覓食的山鷹。
山鷹帶著流血的傷口,在空中掙扎著、旋轉(zhuǎn)著……最后,慘然地倒在陰森而潮濕的山谷之中。
凄厲的叫聲,在山谷中回響。殷紅的血液,浸染了黑色的白晝。
太陽,在谷外燃燒著鉛色的云彩,卻燃燒不了它昏黃的夢囈。
它睜著眼睛睡覺,夢,在斑駁的徒璧上滑落。
它,掐算涅槃的日子,把落霞讀成倉皇的心緒……
我就像這只受傷的鷹,在陰森的谷底,承受著痛苦的煎熬。
螞蟻和蒼蠅,舔吸我的血液,露出了愜意的目光。
幾只蜜蜂飛來,解讀我的憂傷。
想我親愛的父老兄弟們,同我一樣,面對著煉獄的恐懼。
鮮花,漸漸地凋謝。小草,漸漸地枯萎。
那頭上古的青牛,沒有托來老莊的哲學(xué),暴虐的嘯叫,充斥著生命的每一個角落。
是誰在谷外詠誦鏗鏘的詩句?激越地,澎湃地,我找到了出谷的路……
我吮吸草上的露珠,吮吸谷外飄進(jìn)來的霧氣,修復(fù)好受傷的羽翼,騰飛在醒來后的早晨,把獵人的狡黠與捕殺,交給昨日的黑夜。
時光的河水,淘洗十萬大山。
蒙塵的神龕,蘊藏桀驁的魂靈。
大山張開羽翼,呈翱翔的姿勢,擦巖低飛。
云天之上行走,血液融入奔騰不息的河流。
俯瞰高原,一只山鷹掠空而過。
鳴叫橫穿蒼穹,撕碎低矮的云。
一根羊鞭,橫空脆響。歡騰的牛羊,乘著風(fēng)的翅膀飛奔。
這就是高原,佛陀上旋轉(zhuǎn)的魂魄。
這就是我的父老鄉(xiāng)親用敦厚、淳樸、善良,醞釀的一壺包谷燒酒,烹煮的一場雪。
看潺潺雪水,漂洗滄桑的風(fēng)。
看漂洗過的藍(lán)天,水晶般光潔。
山巖上,花草樹木,翠綠蓊翳。
檐口上,炊煙繚繞,山間馥郁。
閑暇的阿公阿婆,扭動著腰身,舞起醇厚的生活。
這就是高原,我的家園。
大山深處的魂魄,躍起,或者跌落。像一株靜默的水草,將自己的頭顱伸過河面。
將耀眼的光澤,氤氳阡陌的田園。
瞬間,我看見棧道上的塵煙,渲染過往。
聽見戰(zhàn)馬的長嘯,在一本線裝書里,把夜郎古國火色的音符播撒在醒來的山崖。
解讀高原,上古的文字奔涌而來。
那些文字都以一種新的姿態(tài),佇立平仄。
無論從那個頁面翻閱,高原這部古籍,都涌動著一股狂潮。
都把一種喧囂化成一把利刃,刺穿村莊的沉寂。
我的高原,大雪封山,那些祖先開荒留下的足跡,陷入一種饑渴。
一只蒼鷹,于懸崖上唱響魂與血之歌。
雪,還在飄,像祖先使用的白布決定,裹住家園暴露的心臟。
這個季節(jié),適合祭祀,適合緬懷。而我的高原一片虛無,唯有雪。
我的高原,風(fēng)吹雪落,宛如神女沐浴后散落的花瓣,那是梅花?還是王者落下的遺憾?
當(dāng)我置身高處之高,遼闊之原,蒼茫之地,盡是我該去踏平的憂傷。
我的高原,像一個佛陀,旋轉(zhuǎn),升華,飛騰……
那些自由或不自由的心情,已在鷹叫馬嘯中閃耀著夢想的光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