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娟
(江蘇商貿職業學院,江蘇 南通 226000)
工業革命帶給人類的是科技的進步和生產力的飛躍,人類文明進程在工業革命的推動下得到加快。隨之而來的便是愈演愈烈的環境污染與生態失衡問題。而日本作為進入現代工業社會較為成功,同時又曾經遭遇過核武創傷的國家,其國民在原本就有的因自然災害頻發而產生的危機感的同時,又自上而下地對于生態問題有著真切的憂慮。電影是反映意識形態的文化產品,滲透著國家意志和國民價值觀,這也是其國民意識的反映。在日本科幻電影中,書寫自然,呼喚人們對生存環境有所關注,宣揚人與自然和諧、友好相處的價值理念,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我們在看到日本科幻電影在藝術特色和技術上的成就的同時,也應該對其中的生態主義思想有所關注。
大自然本身應該是自在自為的存在,然而正如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所指出的,當代自然已經變成了人用以加工的材料和儲備物,在大自然不堪重負的同時,人類也就進入了一種無保護的狀態。生存環境的危機四伏促使人類開始進行人與自然關系的反思,并重新審視人類的行為。在生態主義觀念中,評判行為價值的唯一標準是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這也正是生態主義與環保主義的區別。在生態系統中,人只是其中的一個組成部分,人與非人類的“環境”之間的關系是互相協調、彼此影響的,而不是前者統治后者,人被從操縱自然的位置上拉了下來。
但是與美國科幻電影不同的是,由于美國國內殖民斗爭與海外擴張歷史,以及在航空航天事業上獨步全球的成就,美國科幻電影有著較為豐富的對人類殖民、侵略地球之外領域的反思。例如,在詹姆斯·卡梅隆的《阿凡達》(Avatar
,2009)中,人類在發達科技的武裝下,入侵潘多拉星球,試圖開采當地的不可思議礦,最終被當地的納美人打敗的故事,非常鮮明地高舉了對以殖民為手段的破壞生態環境的行為的批判。然而日本不同的歷史和天空探索計劃使得日本科幻電影的側重點略有不同,日本科幻電影不乏來自漫畫改編之作,相對于美國人早已司空見慣的地球毀滅背景,在漫畫中,藝術家們往往更傾向于在地球這一背景上發揮自己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這方面較具代表性的是樋口真嗣根據諫山創同名漫畫改編的《進擊的巨人真人版》(2015)。在電影中,人類面臨空前強大的天敵,即專門捕殺人類的巨人。在漫畫中,艾倫就曾經目睹自己的母親被巨人吃掉,人類無法正面抵御巨人無休止的捕獵,只好用高墻將自己囚禁了起來。然而超大型的巨人還是攻破了圍墻并瘋狂涌入,人類只能任巨人宰割,士兵們用大炮向巨人發射,但剛打出一顆炮彈就被巨人吃完了。而艾倫、阿明·阿諾德等少年則擔負起了修復外墻、保衛家園的重任,最后艾倫被巨人吃掉,他又從巨人腹中重生。與《阿凡達》不同的是,電影中的人類并不是將自己置于宇宙主宰者地位的,沒有那么妄自尊大、目空一切,而是孱弱的。“敵人”與人類的關系為一個是侵略、一個則是被侵略,電影中的“圍墻”有著很明顯的日本人的島國焦慮感。但與《阿凡達》相同的是,人類的中心地位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人類的文明已經坍塌了。
與之類似的還有山崎貴根據巖明均的同名漫畫改編的《寄生獸》(2014)。在電影中,人類遭遇了奇怪的孢子的攻擊,從此被籠罩在寄生獸的威脅之下。在寄生獸看來,人類是地球的寄生蟲,而寄生獸則是比人類擁有更高級智慧的物種,只是寄生獸無法繁殖,它們占據人類的身體,殺人、吃人,甚至利用人類的身體來參政,進入了人類原來的社會系統。而人類中丑惡的一面,也在部分人如市長等試圖利用寄生獸來殺人中暴露了出來。電影一開始就提出了一個問題:“如果人類的數量減少一半,那污染是不是也減少一半呢?”而值得慶幸的是,在田宮良子等具有情感和富于哲思的寄生獸的努力和犧牲下,越來越多的寄生獸發現了它們是可以和人類和諧共處的。《寄生獸》非常明確地指出,人不應該再自詡萬物之靈,不應該再在生物圈中肆意擴張版圖,正如田宮良子臨死前說的:“不要欺負我們。”在人類將牛羊等作為輕易送上工業流水線上的商品,以不人道的方式飼養、宰殺它們時,很有可能有朝一日,人類也成為另一種更高級的生物的盤中餐,成為食物鏈中不占優勢的一環。盡管在電影中,寄生獸沒能實現取代人類統治世界的目標,但人類確實應該反思自己對地球造成的創傷。
現代工業文明向前推進,帶來了人類社會的繁榮,但是也有可能導致生態的嚴重破壞,給人類的物質生存乃至精神狀況帶來危機。并且值得一提的是,日本是當代唯一受過核武器襲擊的國家。核武在當時造成巨大破壞后還遺留了難以盡數的后續污染。對于日本人來說,在感受了昭和年代因為人為的戰爭,人類同胞以核武帶來的徹骨之痛后,還在數代人的生存中擔憂著大自然即將降臨的嚴酷、慘烈的懲罰。
這方面最為著名的便是本多豬四郎拍攝于20世紀50年代的電影《哥斯拉》(1954)。其時距離日本被投下兩顆原子彈還未到十年,但二戰結束之后的“冷戰”迫使世界各大國依然處于高度緊張、擴充軍備的狀態中。1954年美國在馬紹爾群海域的比基尼島試爆氫彈,其所產生的高能輻射導致了日本遠洋鮪魚船第五福龍丸的船員因輻射而死亡,日本國內爆發了激烈的反核運動。《哥斯拉》在這樣的情況下應運而生,以一種嚴肅的方式表達了日本人的恐懼和憤怒。在電影中,日本南海在二戰以后突然發生了數起船難,而大戶島等島嶼的居民也遭到了怪物的襲擊。在古生物學家山根恭平教授的調查之下,發現了怪物哥斯拉。哥斯拉原本是200萬年前侏羅紀時代留下的恐龍,原本與世無爭地生活于海底,然而在原子彈輻射的影響下,哥斯拉發生了變異,變成了破壞力極強,并且對人類有攻擊欲望的怪獸。現在哥斯拉已經登上了日本本土,并一路踐踏著城市、村莊,向著繁華的東京走去。一時間日本滿目瘡痍,民眾驚恐地逃亡,傷員被轉移救治,而避難者則顫抖地關注著核輻射探測儀。科學家芹澤博士甚至愿意為了消滅哥斯拉而與它同歸于盡……最后人類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消滅了這只由人類自己創造的怪物。在電影中山根教授一針見血地指出:“哥斯拉不會就此消失,只要氫彈實驗在世界上繼續,哥斯拉的同類總有一天會再次出現在世界上。”矛頭直接對準了氫彈實驗。《哥斯拉》的理念在今日依然沒有過時,如帶有翻拍意味的、庵野秀明和樋口真嗣的《哥斯拉:復活》(2016)等便是對原作理念的重申,《哥斯拉》也催生了大量同名或類似的科幻續作,如《戰龍哥斯拉之怪獸總進擊》(1968)、《深海獸》(2008)等。
原子彈和氫彈就是高科技的產物。對現代工業進行反思很容易便能上升到對科技至上論的否定。日本作為一個重視以科教自強的國家,對于科技這把雙刃劍的另一面也有著較為深刻的認識。山崎貴根據松本零士同名原著改編的《宇宙戰艦大和號》(2010)是一部被詬病為有軍國主義“借尸還魂”嫌疑的科幻影片。拋開戰艦名字僅單純就劇情而言,在電影中,加米拉斯擁有帶強烈放射性物質的游星炸彈,能讓地球人瀕臨滅絕,他們代表的是一種強勢的殖民思維。相比《阿凡達》中入侵者的掠奪思維,加米拉斯的入侵是摧毀性的。最終面對孤注一擲奮起反擊的人類,加米拉斯還是沒有能夠在地球上全面實行霸權主義,這一方面否定了科技至上論,另一方面也否定了“軍事力量可以征服一切”、崇尚窮兵黷武和對外擴張的軍國主義思想。電影中盡管彰顯的是人類的力量,但加米拉斯也是用來警醒人類的:無論人類擁有怎樣的高科技,人都是整個生態圈的一部分,不可能脫離自然環境而獨自生存。因此,人類應該樹立生態整體主義的思想,以一種良性的方式融入大自然中,而不是一味地進行工業發展,只有這樣才能建立起一個和諧的、理想的家園。
日本科幻電影還表達了對人類在當下應選擇的道路的思考。首先,人類應該保持對大自然足夠的敬畏,重新敬畏大自然的神秘與偉大,并將這種敬畏發展到尊重和熱愛。如帶有末日情結的森谷司郎的《日本沉沒》(1973)中,日本人長久以來因為地理位置的“與世隔絕”而產生的對自然的恐懼得到了集中展現:在地殼變動下,整個日本國將在兩年之內完全沉沒于海底。科學家田所雄介的預言沒有得到重視,然而各地相繼爆發的地震和火山噴發終于證明了田所雄介等人的正確。在電影的最后,科學家決定和祖國共存亡,日本首相登船后,悲涼地望著最后一片日本的土地消失在大海中。人不僅沒有能征服自然,反而被自然所征服。與之類似的還有如青山真治的《神啊神!你為何離棄我?》(2005)等。
其次,人應該秉承生態中心主義,即“對自然敬畏、謙卑、負責任和關懷的美德;它強烈要求把技術對自然的干擾減少到最低限度(但不是反技術);它反對所有只求巨大和非人性化的人造物質形式(特別是在城市里);它主張建立一套依據生態多樣性和平衡性原則、有助于生態的長久持續和長久穩定的行為準則”。如在紀里谷和明的《再造人卡辛》(2004)中,人類先是用科技給地球留下了化學武器、細菌武器和核武的污染,后來又試圖用新造細胞計劃來拯救人類,但這個計劃卻脫離了科學家的控制,原本意圖是拯救的計劃最終導致的卻是血淋淋的屠殺。又如在片山一良的《蘋果核戰記》(1988)和荒牧伸志的《蘋果核戰記》(2004)中,人類的科技最終導致了大規模的世界大戰,人類文明幾乎被摧毀。人類龜縮在烏托邦奧林帕斯中,但發達的科技不代表這里就是理想國。女主人公琉南的前男友布里亞留斯因為身體的殘缺而被以人造人技術填補70%的身體。而在奧林帕斯,人類則因為恐慌沒有生殖能力的人造人取代自己而與對方展開了激烈的戰爭。過分干預自然的科技最終都會反噬人類。人類需要用科技來從事環保事業,但科技至上的發展觀并不是人類的重生之路。
生態問題是全球性的,生態主義思潮的傳播和接受也是全球性的,在整個生態主義影響藝術界的浪潮中,日本科幻電影展現出了應有的回應。日本科幻電影中滲透著環保意識與生態關懷理念,這些都能夠使日本國內外觀眾產生強烈的共鳴。尤其是在地球的自然環境已經日益惡化,而人們為了追求經濟利益涸澤而漁的今天,科幻電影成為給人們展現正確的生態觀的利器。在日本科幻電影中,可以看到日本人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對現代工業的反思、對人類的重生之路的思考,這些都在思想上彰顯了日本電影人在生態意識方面的全面覺醒;在藝術上,相對于美國科幻電影,日本科幻電影在同樣有著豐富的表現手法的同時,創造了別開生面的審美特色。可以說,日本科幻電影表達了日本人與普適觀念追求同步、融入世界的強烈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