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豪深邃 雋逸空靈
——鄒宗德先生楹聯欣賞

●傅海青

鄒宗德先生是當代著名的楹聯創作家和楹聯理論家，湖湘楹聯七子之一，中國聯壇十秀之一，第二屆梁章鉅獎獲得者。現為中國楹聯學會常務理事兼學術委員會副主任，湖南省楹聯家協會副主席兼學術委員會主任，邵陽市楹聯學會會長。其對聯著作有《對聯散論》、《對聯快速入門》、《邵陽歷代名聯鑒賞》、《邵陽古代楹聯集》、《邵陽現當代楹聯集》、《鄒曾聯墨》、《楹聯知識讀本》、《百家聯稿·鄒宗德卷》等。

鄒宗德先生的楹聯作品有一千多副，江西井岡山大學的李爭光教授和湖南著名學者劉寶田先生均對他的作品進行了認真的研究，楹聯研究學者李海河先生著有《鄒宗德楹聯鑒賞》一書，共20萬字。在這些研究者看來，鄒宗德先生的楹聯作品新穎、大氣、警策、含蓄、深厚、富于文彩，傾向明朗，正氣沛然、風韻雋永、意境宏深，我在這里介紹鄒宗德先生作品的四個最主要的特點：雄豪、深邃、俊逸、空靈。

雄豪之氣是鄒宗德先生作品的藝術特色之一。其對聯題材豐富多彩，表達方式也各有變化，但都大筆淋漓，大氣磅礴，氣勢豪邁，格調昂揚。如他最近題湖南城步南湖公園文昌閣聯：

為儒林懸掛一千年明月；

送巫水激揚八百里洞庭。

城步縣城曰儒林鎮，顯然這里是一個文化底蘊十分厚重的地方，唐代大詩人王昌齡《送柴侍御》詩中提到的“武岡”就是指現在的城步，彼時以來，已一千余年矣。聯語既緊扣文昌閣，又緊扣儒林鎮，文昌閣當為儒林鎮之象征也。閣之雄偉，文化之悠久，盡在短短十字之中。無論時空，其雄豪之氣已臻高致，下聯更上層樓。文昌閣矗立于巫水河邊，就像一位城步的長者，目送城步的子弟們像巫水一樣匯入洞庭，將八百里洞庭激蕩。這是多大的氣魄呀！可不是？南方的楊家將、明代的開國名將藍玉、沐英這些城步精英不都是激揚八百里洞庭的人物嗎？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云：“大用外腓，真體內充。反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作品的雄豪之氣，是一種藝術真力的雄勁健滿、是一種藝術氣韻的恢宏浩蕩。鄒先生的這種雄豪之氣，“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匪強，來之無窮。”又如題湖南新寧崀山八角寨云臺寺楊公殿聯：

云海翻騰，將軍正欲騎鯨去；

烽煙激蕩，明月曾經寄信回。

楊公殿奉祀的正是“南方楊家將”之一的楊再興。崀山有將軍石，酷似一位將軍昂然挺立，八角寨又有鯨魚鬧海的美景，云霧翻騰之時，許多黛色的山巒如鯨魚在云海中游動，壯麗無比。作者展開想象之筆，將兩個奇景結合起來寫，說將軍正欲騎鯨而去出征，楊將軍的膽略、壯麗的美景妙手偶合，正得杜甫“未掣鯨魚碧海中”一樣的氣勢。請看題湖南隆回白馬山聯：

故事如煙，煙樹幾重藏白馬；

峰巔有我，我心萬丈仰青天。

明末有王氏三女，為躲避追兵，倒騎白馬隱入山中，山因此而得名。“故事如煙”，既是對故事的感慨，也是對亂世的嗟嘆。“峰巔有我”，豪氣干云，峰巔者，山之極致也，也是人生之極致也。極致之上，猶“我心萬丈仰青天”，流露出一股浩蕩的奇氣。似得李杜精神與蘇辛妙諦。此乃清代著名文論家劉熙載在《藝概》中所提倡的“堅貞浩氣”者也。下邊既是對山高的描述，也是作者對太平盛世、清明社會的向往，同時也蘊含著“山登絕頂我為峰”的哲理。

鄒先生楹聯作品的第二大藝術特點是深邃。他傳承外叔高祖魏源公“默好深湛之思”之衣缽，其作品善于表達自己的思想，且多社會人生之思，蘊意深厚。如題岳陽君山聯：

幾度過君山，每欲滿傾洞庭水，歲歲年年，洗去千秋斑竹淚；

三聲敲橘樹，相道曾傳柳毅書，尋尋覓覓，流來一脈愛情泉。

作者摭取君山上兩個著名的典故——斑竹淚和柳毅傳書來寫，亦幻亦虛，亦真亦切，他癡心地洗滌斑竹上的淚痕，尋覓洞庭龍宮的入口，純真可愛的描寫中流露出作者對美好愛情的向往。其實，“洗去千秋斑竹淚”，不僅僅是為舜帝的妃子洗淚，而是想洗去全天下人的痛苦，愿天下少一些悲傷，多一些歡樂；少一些離亂，多一些太平。多么深邃的主題啊！又如題懷化洪江古商城聯：

溯千載時光而上，若遇古人，問財富如何聚起，再如何散去；

攜四方山色而來，似翻新史，看繁華怎樣衰微，又怎樣重生。

昔日繁華，今又重現，一句假設，使人穿越于今古時空之間而感嘆世道滄桑。游人至此，不應只是滄桑之嘆，更應思考滄桑變化的原因，至于什么原因，他沒有說，無數商人和財富的故事留給后人無盡的思考。這種啟迪哲思的聯語在行業聯中也有，如題湖南隆回荷田中學聯：

荷花高潔凌波，勵志宜修君子德；

田地耕耘種玉，育才可借伯雍鋤。

《搜神記》有故事云：古有楊伯雍者，對父母至孝，有人就給他一斗石子，要他種到土里，后來石子竟變成了玉，得白璧五雙，娶得徐氏之女為妻。故藍田種玉常用來比喻美滿婚姻，而鄒先生則創造性地用于教育，教師通過辛勤勞動，也能把石子變成玉，把后進生轉化成才，那才是教育者的最高境界啊！可見鄒先生對教育思考也是獨到的、深邃的。

當然，深邃的思考也要借助巧妙的表達方式，才能創作出優秀的作品。鄒先生正是善于表達的高手，他的語言灑脫雋逸，他的作品俊秀飄逸，清新軼麗，讀來超群拔俗，氣韻悠揚。今年，中國聯壇十秀聚會舟曲，他寫下一聯：

攜湘云楚雨而來，穿越千山萬水，喜相會揚州月色，又齊魯煙霞，巴蜀風情，一杯融入青稞酒；

別拉尕翠峰而去，忍看揮袖回眸，總難忘燕語呢喃，更吳音清切，秦腔豪放，對韻長縈舟曲天。

聯語將十個人的地域特點，以十分優雅的意象組合成一幅十秀相聚圖和一幅依依惜別圖，韻味濃濃，情味濃濃。月色、煙霞、風情融入青稞酒，這是怎樣的一杯酒啊！黑格爾說：“為著避免平凡，盡量在貌似不倫不類的事物中，找出相關的特征，從而把相隔最遠的東西出人意外地組合在一起。”鄒宗德先生特別注意動詞的運用，他把一些異常的詞語巧妙地連接起來，產生了妙趣橫生的效果。又如題四川江門古寨聯：

寨挹風情，古看鹽馬今看竹；

簾開畫稿，窗掛梯田門掛川。

古寨以竹為特點，當地有畫稿溪和鹽馬古道。聯語十分雅切，但最為雋逸靈動的是“窗掛梯田門掛川”一句，開窗就能見到梯田，開門就能見到川流，可作者用一個“掛”字就變成了一副美妙的畫稿，文字的表現力達到了極致。再如題湖南城步十萬古田聯：

我來踏土愴懷，探尋十里長街，隱藏于十萬古田之下；

風至云開霧散，叩問千秋故事，掩映在千年苔蘚之中。

十萬古田是一處壯闊的高山平原，系明代瑤民耕作、聚落遺址。從前的古街、驛站、田地均已掩埋在草甸之中。中央電視臺曾報道過這里的千年巨蘚之謎。十里長街，千秋故事，已是滄海桑田，只能待云開霧散，問千年苔蘚，在雙“十”、雙“千”的工整對仗中，將歷史的厚重以雋逸的文字托出，令讀者唏噓不已。

楹聯作品與其他文藝作品一樣，也是以意境美為上乘，而將空靈美視為意境美的最高層次，其意境超脫，不著形跡，常用羚羊掛角以比喻之。傳說羚羊夜眠以角懸樹，足不著地，無跡可尋，以防患于前。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辨》：“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諸人，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鄒宗德先生的許多聯語寫得十分空靈，前面的好幾副聯語都達到了空靈的境界。我在這里再介紹幾副最為空靈的聯語，如題長沙市白沙古井公園茶藝館聯：

一園月色和茶煮；

萬古泉聲帶韻流。

劉寶田先生評曰：其境之闊大，月色無邊；其情之悠深，流韻萬古。一壺煮茶，也煮月色；一泉流韻，也流萬古。茶耶？月耶？今耶？古耶？井耶？泉耶？聲耶？色耶？景耶？情耶？世事滄桑，人生變幻，風物盛衰，皆在14字中。一盅在手，是品茶，還是品畫，品詩，品人生，品哲理機趣？天地悠悠，感嘆無限，混沌太極，含蘊無窮。蒼涼雋美，均在舌頭嘗遍，均在心頭涌流。另一副題長沙岳麓山穿石坡臨水閣聯也一樣韻致空靈：

名茶雪煮香穿石；

大麓云飄醉入壺。

臨水閣同樣是茶樓。茶樓效黨姬烹雪，自然茶藝不凡，從臨水閣散發出來的縷縷茶香，彌漫于整個穿石坡，穿透了堅硬的石頭。上半聯本已將茶香寫絕，下半聯更有高潮。岳麓山上的云朵也被這里的茶香所陶醉，掉入了茶壺之中。云醉茶乎？茶煮云乎？茶未嘗，心已醉。禪茶一味，此之謂乎？前聯煮月，此聯煮云，鄒先生雖非煮茶大師，卻是營造空靈意境的高手。他題湖南新邵龍山藥王殿聯營造的又是另一種如夢如幻的神仙境界：

藥王安在哉？四十八面山中，隱看紫氣縈鋤，白云入簍；

我輩今來也！一千三百年后，猶見峰巒壯麗，草木精神。

聯語劈頭就傻傻地一問“藥王安在哉”，顯得特別多情與關心，作者面對四十八面龍山，努力探尋藥王的身影，曾經在這里采藥煉丹、救濟蒼生的藥王到底在哪里呢？思念之切而幻化出一幅藥王采藥圖，隱隱約約地看見藥王飄忽在四十八面山中，紫氣縈繞著他的鋤頭，白云流入他的藥簍。這些意象組成一個崇高的意境，一個歡快、空靈的采藥場面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了。在這絢麗迷人的圖畫中，藥王的仙人神態栩栩如生，藥王的高潔品質自然流露。所以我們一千三百年后仍然在懷念他，這里的峰巒因為他而壯麗，這里的草木因為能夠無私奉獻、救濟蒼生而特別精神！實際上，這也是聯語的深邃所在。雄豪、深邃、俊逸、空靈這四種藝術特點有時又是互相交錯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馬行空，自然流暢，達到了爐火純青的藝術境界。“悠然有出塵之致”（黃蓼園《蓼園詞選》）真是“求之古今人詞中，曾不多見”（王國維《人間詞話刪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