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為你乖一點

◎馬芊夢

我愿為你乖一點

◎馬芊夢

“你好，我姓周，周恩來的周。”周小姐這樣做自我介紹，我一個白眼翻到后腦勺，都什么年代了，我教她：我姓周，周杰倫的周。周小姐不理我，繼續做她自己的事。

周小姐是我身邊人中，如同清泉一般的存在。作為一個標準理工女，她的世界不存在絲毫套路。心眼兒太實誠，所以我老是忍不住責備她，能不能別老說一些忠言逆耳的話？我聽著煩。比如，我最近體重稍微上漲了一些，跟她說我的減肥計劃，她一定反對，并且用一堆大道理跟我說明減肥的壞處。

在這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世界，總是存在一些周小姐。她們信仰著很簡單的東西，提意見的時候不考慮自己的立場，只是希望能夠終結你的煩擾。這樣的人像冬天森林里偶然邂逅的小木屋，平凡，無私，溫暖，可靠。

我曾經很看不上周小姐，她是一個受傳統文化影響頗深的人。她的生活重心完全是家庭，總想著怎么讓家人舒心，殷勤地給予關心與愛。

成長在新時代的我總是提醒她：別迷失了自我，這個世界上，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周小姐迷糊糊地看我，不明所以，選擇性愚蠢，是周小姐的拿手好戲。

我跟周小姐，也鬧過很深的矛盾，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動手。現在已經不記得到底為什么吵架，只記得每次吵架都是周小姐輸。周小姐在我們冷戰一段時間以后，會委屈地前來道歉，一般看她這樣我也就心軟了，二人和好如初。

所幸，我們都在成長，這樣慘不忍睹的事件愈發少了，我跟周小姐的相處更加和睦。

現在周小姐看著我的時候，很幸福。其實一直以來，她看著我的時候都很幸福，從以前牽著我到現在挽著我，她一直都讓我浸透在她驕傲的目光里。

周小姐經常說起我小時候的事，說我當年上幼兒園時，一定在她送我進教室以后，留一條門縫，從門縫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才能死心。周小姐說，她那時候每次都忍住不回頭。夏天教室里的冷氣，隨著那個門縫拼命往外鉆，熱風從外面回來，打在我臉上。

或者說我小時候挑食，把她做給我的午飯偷偷倒掉，最后終于被發現；買的新文具永遠撐不過一星期，丟三落四還哭哭啼啼；前一晚上忘了寫作業，結果第二天5點就起床補作業這類糗事。她每次說起來都津津樂道，非常享受。

回家的暑假不長，周小姐每天都努力地想跟我待一會兒，譬如滿臉諂媚地邀約我逛街看電影，或者擠在我的臥室跟我追美劇。

她給我看她年輕時候的照片，挺摩登，挺美。我放下手中的東西，望向她，我不認識摩登的周小姐。我認識的周小姐隱藏了她的年輕，自打我出生的那天起，她就搖身一變成了我的保姆我的保鏢。她本來是個一心只讀代碼書閑時逛逛街的小姑娘，后來柴米油鹽醬醋茶都歸她管，她不能出差錯，硬著頭皮往前沖。

我曾經翻出過她年輕時的一些東西，其中有一對相當漂亮的耳環。我愛不釋手，問她怎么不戴，她笑笑說：“你小時候被我抱著，老是扯耳環，扯完了還放嘴里，后來我就不戴了，怕抱著你的時候劃傷你的臉。”與此相同理由被束之高閣的美麗首飾，還有項鏈若干，手鐲若干，哦對了，還有結婚戒指。

怕不小心傷到嬰兒嬌嫩的肌膚，周小姐褪去所有華麗的物件。等我長大了可以放心重戴的時候，她已耳洞閉合，脖子有了皺紋，手腕粗壯，手指因為常年洗碗做飯忙家務活，也腫了起來，大了兩個號。我嘲笑周小姐，傻里傻氣耽誤這么多好東西，然后笑著笑著就哭了起來。

20歲的我，不認識20歲的周小姐，但是20歲的我和46歲的周小姐關系甚好。周小姐是摯友，是老師，是我的母親，是我冬夜投靠的小木屋。我知道周小姐在我身上付出了二十余年的青春，我能做的，就是乖一點，不讓她操心，努力地延伸她的青春。

這次來多倫多的時候，周小姐送我，臨別的時候要辦手續，她把包放到柜臺上，輕聲對服務人員說：“你好，我姓周，周杰倫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