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一生平安

孫新燕

1

生活就像剝洋蔥，總有一瓣叫你落淚。有失去親人的淚；有失去戀人無語的淚；有肌膚受損撕裂的淚；也有被感動時悄然的淚。然而，當一切煙消云散時，留在心底的卻是那久久難以抹平的凹凸。

這是一個雪天的早晨。

“撲通”一聲悶響，林心立即 “嘎吱”踩緊剎車。

糟糕，林心感覺自己好象撞到什么東西了，可千萬不要是人吶，特別是老人，她心里在擔憂著。

林心連忙熄了火、停好車。迅速來到倒在地上的 “粽子”面前。只見 “粽子”渾身被一塊毯子裹得嚴嚴實實的。這也要怪惡劣的鬼天氣，剛一出門，就寒氣逼人，渾身全副武裝，可還是感覺刺骨的冷。濃重的大霧彌漫在天地之間，好象從天上降下了一個極厚而又極寬大的窗簾。她的視線全被霧擋住了，好象在空間里就只有眼前這么大一塊空間。

林心立刻彎下腰去扶這個大 “粽子”，一個，不，是兩個，兩個人，他們緊緊地在一起，當林心伸出手去扶的時候，兩個人同時伸出了手，總算站起來了！當然，落地的只有一雙腳。不過另一雙沒有落地的腳比站在地上的腳也只是短了四五寸。細看兩人，只見一副憔悴的面孔，清瘦，肌膚已經被歲月洗禮得布滿皺紋，幾根銀絲從頭上戴的繡花包頭里顯露出來，看上去也是五六十歲的老人。她的背上馱著一個男孩，至少有十一二歲，只見男孩依偎在老人的背上，渾身裹得比老人還嚴實，十一二歲的孩子為何還要背呢？莫非老來得子，否則何以這般憐惜？

想起網絡電視經常報道的 “老太太被撞”事件，林心呆了，那些只是處于好心去幫助別人的好人最終成了肇事者，開始的擔憂再次籠罩她的心頭。

“完了，真的完了，這次不僅僅只是老人那么簡單，還有一個殘疾人，老人殘疾人。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林心只覺得心中象揣了只兔子似的東竄西竄；覺得仿佛有無數雜亂無章的雜草在心中的某個角落不斷生長。

看著兩張臉，一時間她只有憋住焦慮。一個勁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摔到哪里了？”

那個老太說： “沒事、沒事、穿得厚！不疼！”

“真的沒事嗎？有沒有傷到哪里？”林心感到了疑惑。

“真的沒事！姑娘，我見過你，知道你忙，去吧！上班去吧！”

見過我，還知道我忙，該不會事后想跑到單位和我秋后算賬，再狠狠訛我一筆吧？林心更加感到了不安。

該解決的事最好當面解決，千萬不要讓自己吃悶頭棒。林心心想。

“要不，我們去醫院檢查檢查。”林心還是不放心，她知道，類似這樣的事件網絡電視報道的多了，先別說真的撞了，就是沒撞，被碰瓷了還饒了你不成，不出一點血怎么可能？林心想，是不是還有更大的計謀。

不是林心把人想得太壞，而是世道讓人感到害怕。

“嗨！檢查，檢查個啥呀！不用。再說是我自己滑倒的，你扶我起來就已經幫助我，不能再耽誤你上班的時間了”。

“不，不是我騎車撞到了你嗎？怎么又變成你自己滑倒了？”林心更加的不解。

“撞我？沒有沒有！看把你急的，是雪天路滑，霧又大，我沒有看清楚，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東西才滑倒的，剛巧你路過把我扶了起來。謝謝了，姑娘！”

踩到了什么？林心立刻環顧四周，哦，在老太的腳旁，塑料袋。該死的塑料袋，林心心里暗暗罵道。

這回林心一顆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來了。她深深的舒了一口氣。目送這一老一少，那蹣跚而行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這大霧迷茫的雪地里。

她慶幸自己沒有撞到人，更慶幸自己遇到了好人。因為她知道，在自己都認為自己撞到人的情況下，當事者卻為自己澄清，她真的遇到了好人。想想剛才自己把這位老太與網絡電視所報道的 “老太太被撞”事件聯系起來，霎時她感到了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可恥——竟有這種骯臟的想法，但她的心里卻一直縈繞著諸多不解。

時至今時今日，竟還有這樣的人，真是奇了，這位老太完全有現成的、合情合理的機會敲詐自己，而自己也只有啞巴吃黃連——有口莫辯的份兒。她為何會放棄？她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這樣捆綁式出行又是為什么呢？她背上的那個男孩究竟是她什么人？林心決定，有機會她一定要揭開這個謎。

2

林心每天早上路過那個路口時，總是把車速放得很慢，她在留意身邊的一切，她發覺每天六點四十左右，她都會碰到那對特別的人兒，老太彎著腰，背上馱著一個男孩，男孩的雙腿都快擦地了。她很有禮貌的輕輕鳴笛，向那身影打招呼，那身影也回應似的略略抬起頭，相視一笑。

“誰的口缸，打飯吃的口缸，還是新的打失了挺可惜的？”聽到這一問話，林心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老奶奶頭上戴著繡花包頭，身上的繡花衣可能經多次的洗滌而變得發白，可密密的針線印卻顯現出制衣者的高超技術。只見她雙手戴著手套，左手提著一個口袋，右手拿著一個不銹鋼的口缸，原來是撿垃圾的老太在詢問過往的學生。奇怪，學校怎么可以讓撿垃圾的人進校園呢？她既然是撿垃圾的又怎么會撿到東西還問失主呢？她又怎么可能找到口缸的主人呢？撿垃圾的嘛！誰會理會她呢？

“嗨，現在的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們也不想想他們的父母掙錢多么不容易啊！”

“嗨”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林心覺得在哪兒聽到過。于是她走近撿垃圾的老太。

是她，那位老人，天天背一個男孩上學的那位老太，她怎么成了撿垃圾的？怎么能在學校里撿垃圾呢？

“大娘，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怎么記不得，姑娘。怎么？你是來這所學校辦事嗎？”

“嗯，不過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哦！是這樣。事辦好了嗎？”

“嗯，辦好了。對了，大娘，你每天早上背的那個男孩是……”

“他呀！我苦命的孫子。”老太一提起男孩，聲音就掩藏不住內心的憂傷，這也就加倍激起了林心的好奇。

孫子？原來不是老來得子，林心心里暗想。

“哦！孫子，那怎么讓大娘您送他去上學呢？還背著他？他的父母呢？”林心一連串的問話顯得有些過了頭，但滿腦子的不解總是堆滿她的心頭。

“嗨，都說黃連苦，可我這孩子的命比那黃連還苦啊！打他從娘胎出來就得了這怪病，雙腿使不上勁，還沒法行走。他的父母都不愿讓他上學，眼瞅著和他一般大的娃娃都能活蹦亂跳的到學校學習，可這孩子只能在家里偷偷掉眼淚。當奶奶的怎么可以看著他就這樣過一輩子呢？身體殘了，學習可不能殘啊！”老太的聲音更加顯得哽咽。

“也對，多學文化對他來講，會更好一些。”林心對文化學習比較重視，她贊同地說。

“孩子讀初幾了？”林心問得很冒昧。

“初二了。”

“讀了一年半的初中了。小學、初中，大娘，你就這樣背了他七年多嗎？”林心心里算了一下年頭問道。

“是啊！上小學的時候，學校就在家的附近，兩三百米就到學校了。如今來上中學，離家遠了，就只好在外面租房子住。”老太一邊說著一邊脫掉手套，顯得很無奈，似乎有一種想一下子把心里的憋屈全都倒出來的準備。

“哦！租房？生活挺不容易啊！”林心同情心頓起。

“難是難了點。不過這世道還是好心人多啊！你瞧，偌大的一個學校，學校領導就只允許我來這里撿撿東西。別人可沒這樣的待遇。而且好多班級的孩子都把不用的廢舊物品弄個紙箱裝起來。隔三差五的就叫我去收拾一次。生活基本能解決。”老太很滿足于如今社會帶給她的幫助。

“哦！是這樣。不過那孩子雙腿不方便，你照顧他這么多年挺辛苦的。”

“我苦點、累點，不算啥，可這孩子懂事太早，所以啊總是做出許多委屈自己的事來。”林心的話仿佛勾起了老太的辛酸，眼角流出了幾滴眼淚，語氣也顯得哽咽些。

“哦！能跟我講講嗎？”林心急切地問道，她似乎在害怕老太因勾起傷心事而不愿說給她聽。

“姑娘，跟你說說也沒啥，也許說出來我的心會好過些。”老太的回答可以看出這是她憋屈在心里許久的事情，也許一直都想找個人來說一說吧！倒是林心，她很想知道一點有關這祖孫倆的事。

她倆來到旁邊的一棵樹下，林心從包里拿出兩張方紙巾，一張遞給了老太，平鋪在陰涼的地方坐了下來。

“這孩子，你知道，行走不便。他最難、最尷尬的就是在學校上廁所。這小的時候嘛，他上學我就在他們教學樓下等著，只要聽到下課鈴聲響，我就會去教室里抱他去上廁所。可是，有一次，那是他上五年級時候的事了。那天早上，我同樣在他們教學樓下等著，誰知道我竟突然鬧肚子。下課鈴響的時候，我還在廁所里。等到我爬到三樓準備帶他去上廁所的時候，你猜發生了什么？”

“該不會是他尿褲子了吧！”林心猜想道。

“嗨！要是他尿褲子就好了。壞就壞在他竟然憋得滿臉通紅，豆大的汗珠直冒。你沒瞧見那個樣子，心疼吶。等到我把他抱到廁所，還沒來得及準備，他竟叫一聲 ‘奶奶’一泡尿沖了我一身。這傻孩子不愿意讓同學幫忙吶！也從那以后他很少喝水。口實在渴了，就用水抹抹嘴皮，潤一潤。現如今，中學了，每天我也只能在孩子們做課間操的時候去看看他。有時一兩天都不用帶他上廁所。可是人不喝水怎么行呢，唉！這傻孩子。”

是孩子傻，還是大娘傻，林心不想去評論，但有一點，林心想說的是：哪個撿垃圾的人會放著家里安定的生活不過，只為了照顧一個娃娃？哪個撿垃圾的能讓學校領導放心的、破例的把她留在一所校園中撿垃圾呢？這恐怕也屈指可數吧！

3

下了班林心回到家里，思緒難以平靜，于是她把撞到那個捆綁式大粽子的事和在中學遇到老太的事向丈夫提起。丈夫稍加思索說： “這樣的情況是教育孩子的最好事例，我們要多加關注。”

一個周末下午，林心帶著孩子去散步。路過中學旁邊的民居時，林心的孩子說： “媽媽！你看，那個小哥哥那樣走路好丑啊！”

林心順著孩子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一個穿著中學校服的男孩子手里拿著兩個凳子，他把凳子交替向前移動，身子也隨著交替前進。

他的腿有問題。

林心五歲多的女兒甜甜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走路方式，她覺得很希奇，便朝那個男孩跑過去。

“小哥哥，你是瘸子?”小孩說話就是這樣口無遮攔。

“甜甜，要有禮貌，怎么說話？”林心顯得有點生氣，她擔心女兒那樣說話會傷害到那個小男孩的自尊心，她更擔心，孩子這樣說話會被人誤認為家教不好，因為她的家庭對孩子的教育是非常重視的。

“阿姨，沒有關系的，其實我不僅是瘸子，還是一個雙癱兒。”男孩的坦言，這是林心沒有想過的，看這男孩身材單薄，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他居然對自己的病認識得如此清楚，而且毫不隱瞞。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林心很想弄清楚。

“那，我們可以幫助你嗎”林心連忙說。

“謝謝了，我自己可以的。”說完。他雙手交替移動凳子，隨之挪動著身體一點一點向前移動。

“媽媽，小哥哥是要飯的小乞丐嗎？他是不是要去找個地方要錢？他要到錢會不會被壞人拿走？是不是到了晚上他才可以吃一點點的飯……”甜甜一連串的問題就像剛出殼的子彈，問得林心不知該怎么回答她才好。

其實這也不能怪孩子，在生活中，誰讓林心總是嚇唬甜甜：不許亂跑，如果亂跑就會被壞人抱走，壞人會把你的腳或者手捆起來或是砍掉弄成殘疾，然后把你扔到街上去要錢給他們，就算你要到了錢他們也只會給你吃很少很少的東西，還經常打你罵你，你又找不到自己的爸爸媽媽……林心想到這些，內心為剛才批評甜甜而顯得有一些自責，她知道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自己，是自己在女兒幼小的心里埋下了那棵發霉的種子，但是看著離去的男孩，她的心中一種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小小年紀如此坦言，他的內心那股強大的力量從何而生呢？林心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弄個明白。

望著男孩子的身影消失的地方。林心心里一動對女兒說。 “甜甜，想知道小哥哥去哪兒嗎？媽媽帶你去好嗎？”

“真的嗎？太好了，我們快去看看吧！”甜甜幾乎有些雀躍。

林心牽著女兒的手在小巷子里繞了幾個彎，在一間低矮的小屋前，空地上堆著撿來的幾堆廢品。這些東西被分類整整齊齊地堆放在那里，看得出來已經經過一番整理。再看看那個用凳子行走的男孩，他正坐在那里幫忙整理著廢品，他身后顯然就是那天清晨遇到的老太。那老太正在忙碌地做事。

林心試著喊了一聲： “大娘！”

那老太轉過頭來，看到林心，立刻起身找到兩個凳子 “來，凳子上坐一坐！”

“媽媽，你看，小哥哥在這兒，原來壞人是這位奶奶。”老太話音還沒落，林心五歲的女兒甜甜就像發現新大陸般大叫起來。

林心心里一緊，暗道：糟了！她趕緊伸出手一把抓過女兒，用手趕緊捂住女兒的嘴，厲聲吼道： “別瞎說。”

“什么？壞人？來，好好的看看奶奶！奶奶像壞人嗎？”老太一邊說著一邊起身伸出雙手想來抱甜甜，甜甜立刻躲到林心的背后，小手緊緊地抓住林心的衣服，大聲地哭道： “甜甜聽話，甜甜要媽媽。”

“甜甜不哭，媽媽在這兒，甜甜乖，甜甜聽話！”林心急忙蹲下身子把甜甜抱在懷里，一邊給甜甜抹淚，一邊說。

“這孩子怎么啦？是我嚇著她了？”老太感到迷惑不解。

“不，大娘，這跟你沒有關系。”林心便把孩子為何會誤認為她是壞人的原因向老太解釋了一下。

“哦，原來是這樣。來，平安，去洗一下手，過來和小妹妹玩一會兒。”說著，老太向正在整理廢品的男孩說道。

原來這個男孩叫平安，多好的名字啊！林心發自內心的想。

“甜甜，快叫平安哥哥。”林心對女兒的教育是見縫插針，哪怕針尖大一點的事，她都不放過。教育孩子懂禮貌就更不用說了。

“平安哥哥。”甜甜禮貌的應聲叫道。

“嗯，妹妹，你叫甜甜嗎？和哥哥一起玩好嗎？”平安交替移動著凳子，身體也移動著來到林心的面前。他的手洗得很干凈，衣服雖然舊了一點，但卻洗得很干凈。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也不相信，幾分鐘前他還在幫忙整理一堆廢品。

“平安哥哥，你是跑出來找不到爸爸媽媽嗎？你是被她抓去的嗎？她真的是你的奶奶嗎？不要怕，你告訴我，我媽媽會幫助你的。”甜甜顯得很疑惑，眨巴著眼睛，把那小嘴湊到平安的耳根旁小聲說著。但孩子就是孩子，她說的聲音并沒有因此而減小，小孩的悄悄話也只不過是明白人假裝聽不見罷了。

“不，甜甜，她沒有抓我，她真的是我的奶奶，就像你和你的媽媽一樣，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平安聽了甜甜的話，先是露出奇怪的表情，接著馬上笑著說。

“一起吃飯，一起睡覺，那她罵你嗎？打你嗎？”甜甜似乎還不太相信，小孩嘛，就是那么直白，有什么說什么。

“她不罵我，也不打我。”平安微笑著對甜甜說。

“哦！太好了，小哥哥沒有遇到壞人。”甜甜似乎聽明白了平安發自內心的話，竟歡呼著鼓起掌來。

林心和老太看到這一幕都笑了。是啊，小孩子的世界，有些事情大人是解釋不清楚的，孩子之間也許三言兩語也就弄個小蔥拌豆腐——一青二白了。

“平安哥哥，你生下來就是這樣走路嗎？”甜甜對平安走路的樣子很好奇，她問道。

“哥哥生下來腿就殘疾了，沒有力氣。”平安回答道。

“那你現在不是可以用凳子這樣前后動著走路嗎？”甜甜學著平安一前一后移動凳子的樣子比劃著。

“這都是奶奶教的，奶奶說不管怎樣，我都不能永遠靠別人的雙腳走路，所以她就用布把小凳子包裹起來，讓我一前一后這樣移動。”

“移動就會走了嗎？”甜甜天真的認為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不，還要用力氣，要不哥哥把小凳子給你，你試試。”平安也許是覺得自己也說不清楚怎么用力氣，也許是認為讓甜甜親身體驗一下會更好吧，說完，他把小凳子遞給了甜甜。

“這太好了。”甜甜接過小凳子顯得很興奮，她一前一后的擺弄凳子，身子左右胡亂扭動，可不知為何就是不能前進一步。

“哼，哥哥騙人，你根本不是這樣走的，肯定還有什么絕招，沒有告訴我，真小氣。”

林心一直在幫著老太整理廢舊物品，當她聽到竟從女兒的口里冒出 “絕招 “二字，也著實感到吃驚。現在的孩子太聰明了，就連五歲的孩子竟會用這般出其不意的詞，下一步家庭教育得更加重視才行啊！她抬起頭靜靜的看了一眼女兒，便沒說什么，因為她很想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些什么。

“甜甜，哥哥真的沒有騙你，剛開始的時候，哥哥也是像你這樣不會前進一步，后來奶奶告訴我：只有堅持，堅持就會勝利。”平安口里念著 “堅持”，右手捏成個拳頭使勁地上下舉了兩下，說到 “勝利”二字的時候，擺出了一個勝利的手勢，甜甜也緊跟著平安口里念著口令，手上做著同樣的動作。簡單的一句話，她反復念了好幾遍。五歲的孩子，當然沒有完全理解這句話與動作的含義，不過，林心到是希望女兒能記得這句話、這個動作。因為人的一生中，很多時候都是用這句話來鼓勵自己和同伴渡過難關，超越自己的。

“哥哥，這是你的獎狀嗎？”甜甜在院子里轉了一圈，來到屋子門前時，看到了貼在墻上的獎狀，便指著問。

“對啊！這是我讀書以來得到的獎狀。”平安答道。

林心聽說有獎狀也起身湊了過去，她看了看說： “平安學習成績真好，瞧，這些獎狀都是考在班級前三名才獲得的，挺不錯嘛！”顯然她比較欣賞平安所取得的成績。

“只可惜我是殘疾人，就只能有成績的獎狀。比如 ‘體育小健將’、 ‘三好學生’這些獎項就不會有了。”平安嘆息地說道。

“怎么？傷心了？其實，在阿姨看來，學習成績能獲這么多的獎就已經很不錯了，更何況你還是尖子班的前三名呢！”林心安慰地說。

“不，我不傷心，雖然我殘疾了，但是我有一個最心疼我、愛我的奶奶。是吧，奶奶？”平安說著把目光移向他的奶奶。祖孫倆的目光相互交匯，發出一道亮光。林心豁然明白了：那就是愛的傳遞。終于，她弄清楚了，蘊藏在平安心中的力量就是這個愛啊！愛，真偉大。她決定也要用愛來融合她的家庭，她的家人。

從那天以后，林心就經常帶著女兒到老太的小屋去玩，有時候，也會順便帶一些水果蔬菜過去。林心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讓女兒看看，比她們生活得艱苦的人仍然有，如果有余力的時候應該幫助他人，再一個是想讓女兒知道節約。至于想給老人和那孩子更多的幫助，林心想憑她微薄的收入恐怕是做不到的。

“寶貝，走不動咱們就休息一下吧！”周末，林心帶著女兒去登山。母女倆才爬到半山腰就累得喘不過氣來。

“不行，平安哥哥說了，堅持、堅持，就會勝利。媽媽，我們一定要堅持，就可以看到山頂的馬纓花了。”

沒想到，本來想以孩子爬不了山為借口而休息一下的林心，竟然被女兒這般勸說，此時的她心里樂開了花。她的心里充滿了感激，感激那對祖孫倆，她覺得她的女兒開始長大了。

“媽媽，我要寫字，你趕快來教我。”晚飯后，甜甜竟纏著林心教她學習。其實，甜甜在四歲的時候，林心就開始對她進行早期教育，但是那時候的甜甜總是找各種理由不愿意學習。為此，林心對她發過脾氣。作為八零版的母親，她明白女兒以后將會面臨怎樣的生活環境，在那個獨生子女占據社會的時代，沒有接受過高素質教育是不行的， “培養”，一直以來，“培養”這個詞就從未從林心的腦海中消失過。如今，甜甜卻每天主動提出來要學習，這是她做夢都會笑的事情，她感到無比的安慰。

“甜甜，怎么變得這樣愛學習了？”一次，林心忍不住問道。

“我要像平安哥哥一樣，得到好多好多的獎狀。”甜甜的話語讓林心立刻明白過來。原來如此。那對祖孫倆竟然潛移默化的影響著她的家庭，就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滲透于大地，給予大地無限的滋潤。這樣的效果也是林心始料未及的。

4

又是一個寒氣逼人的早上，十二月二十四日。林心照例六點二十起床，六點四十左右她和她們 （背孫兒上學的老太）相遇于那個十字路口。林心依舊像往常一樣輕輕的鳴笛，向那祖孫打招呼。

“丫頭，等等。”林心應聲隨急踩了一下剎車。

“大娘，怎么啦？”林心轉頭問道。

“今晚是平安夜，提前送你一個平安果，愿你來年平平安安的。”說著，老太從左手提著的袋子里拿出一個平安果遞給林心。

“平安果”，這老大娘不會也這么新潮吧！雙手接過平安果，林心真的傻眼了：紅色的里襯，翠綠色的邊，再加上紫色的蝴蝶結包扎。火紅剔透的果子裝在彩色的包裝紙里，是那樣的耀眼，那樣的讓人垂涎欲滴。

圣誕在即，送個平安果，那是年輕人的浪漫事兒，為了這個浪漫，商販們提高了蘋果的價格，賣者有錢可賺開心，買者尋求浪漫舒心，收果者得到祝福安心。可不知為何，林心接過老太送的平安果時，心里卻五味雜陳。首先是蘋果的花費，會不會影響到老太的生活；其次是那雙極為粗糙的手，在如此寒冷的冬天也從未停止過勞作，她每天把收撿到的廢品，都要細心分類、整理，還要為雙腳不能走路的孫子做很多事，竟要花時間來包裝這個蘋果？她和她孫子，是否留有一個？是否舍得吃上一個呢？林心拿著那個平安果，甚至舍不得打開它，這是她收到的最特別的禮物。

“怎么，姑娘，你該不會覺得大娘的手笨拙，嫌這平安果包扎得不好看吧！”老太看林心望著平安果直發呆，不解的問道。

“不，不，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真的大娘，我太喜歡了。”林心為自己的出神似顯愧疚。

“喜歡就好，你心眼那么好，這平安果可是祝福你這個好人一生平安，幸福哦！”老太真誠地言道。

好人，真的是好人嗎？想想當初自己把車停下去扶她，關心她是希望自己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且自己還把她和網絡、電視報道的人相提并論，她帶著孫兒讀書，她還……好人，真的好人應該是她呀。林心內心越發的顯得內疚。

“大娘，謝謝您，我也祝您一生平安，你這個好人——一生平安！”林心笑了，但她發覺大娘的笑更甜，更美。

大娘隨即也跟著說： “好人，好人一生平安！平安！”

她舉起她左手提著的那個袋子，袋子鼓鼓的，袋口還露出五彩的包裝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