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上,老王從春蓮的食雜店出來時,雪就下大了。
老王心里像吃了蜜一樣甜。踩在厚厚的積雪上,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說句實在話,出生在北國這座煤城,長在這座煤城,老王卻從未體驗過雪的樂趣。即使他在漠河的北極村號稱“東方第一哨”的部隊服役站崗時,也未體驗出雪的魅力。心中更沒有偉大領袖毛澤東詩詞中的“銀裝素裹,分外妖嬈”的境界。只是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時間長了眼睛會發澀,白天看雪的時間長了會得雪盲。而且行走在上面很費力,雪化了會很臟。
不過老王覺得今晚這雪特漂亮。盡管是在晚上,天上既無星星也無月亮,而且空中飛舞的雪花讓他不時地伸出手來罩在額前,腳下不時地滑個趔趄。他依然覺得這雪很美。因為就在今晚,他終于拿到了他和春蓮明目張膽在一起睡覺的法律依據——一張刊有宣告他的妻子郭蘭和春蓮的丈夫長貴死亡報紙。他和春蓮的婚事終于定下來了,再過兩個月,他和女兒以及春蓮和兒子就能成為一家人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就連剛才他與春蓮做那事也比任何一次時間要長,質量要高。
晚上八點鐘,老王來到保衛科,一眼就看到桌上登有法院宣告郭蘭和長貴失蹤的告示的報紙。于是,來不及與同事打招呼,他便拿著那張報紙飛快地來到春蓮開的食雜店。大聲喊道:“春蓮,這回好了,我們可以結婚了!”
“瞅你那沒出息樣兒!像小孩似的?!贝荷忥w快地接過報紙并嗔怪了老王一句。
此時食雜店已關門兒,兩個孩子已睡下,春蓮剛剛收拾利索準備睡覺。她接過老王遞上來的報紙,看了一遍,立刻高興得流下了眼淚。倆人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眼淚流了下來,流著流著竟然都有了感覺,便一起倒在床上,在春蓮的導航下老王翻江蹈海,披波斬浪,久久不能退去。
“你今天咋這么厲害,吃藥啦?”春蓮害羞地用手一捏老王的胸大肌。
“嘿嘿,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超常發揮吧?!崩贤跛难霭瞬嫣稍谝慌?,聽到這里,又翻身把春蓮壓在了身下……
老王名叫王安良,原是躍進礦的一名煤礦工人,曾經在“東方第一哨”的北極村當過三年兵。復員后又回到了躍進礦,干起了老本行——采煤工。七年前,煤礦不景氣,礦山器材被盜現象十分嚴重。躍進礦成立了保衛科,專門打擊盜竊礦山資源和器材的違法犯罪行為。老王憑借復員軍人的優勢和健壯的身體被保衛科長一眼相中,成了一名保衛干事。
保衛干事的工作就是保衛煤礦的財產和礦工的生命安全,日夜巡邏在躍進礦的區域內。有時還會協助上級公安部門打擊刑事犯罪分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從無工休日。老王的妻子郭蘭就有意見了,先是對老王冷嘲熱諷。說老王屁大本事沒有,一個月掙那幾個錢不夠她買盒化妝品的。別人當保干都是大有油水可撈,而老王當保干就連自己家用的煤、柈子也得自己現撿、現買,窩囊透了。
郭蘭的話不是空穴來風。有的保干抓住盜竊原煤、礦山器材的人員,趁機揩油。大到勒索幾百元錢,小到吃頓飯,買幾盒煙,也就掙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了了之。既使煤礦半年不開資,這些保干照舊有錢花,照舊下飯店喝酒吃肉。而老王偏偏是個脾氣倔、耿直的人。丁是丁,卯是卯,從未揩過盜竊人員的油,從來也沒讓盜竊人員從他面前溜掉過。與他一起值班的保干都對他有意見,背地里罵他“死心眼兒”。因此許多保干都不愿和他搭檔。保衛科長李安也很無奈,只能讓老王單打獨斗,或者有時來了新的保干,讓老王帶一帶。老王也沒意見,每天覆行著一位保干的職責,巡邏在躍進礦的區域里。
二
春蓮的食雜店就在離躍進礦井口不遠的平房里。這里原是躍進礦為職工們蓋的家屬房,現在職工家屬紛紛搬到了市里,買了樓房。礦工以及家屬已經搬得所剩無幾了,但再窮的山也有人砍柴,再惡的水也有人打魚。躍進礦附近幾棟家屬房幾經變遷,依然人員密集。在這里居住的都是些來躍進礦打工的農民和家屬。他們每月花一二百元租下一戶平房居住。每年年末揣起礦上發給的工資回家過年,過完年后再回來上班,像候鳥似的又回到這些平房內。
春蓮就是在三年前與丈夫長貴帶著三歲的兒子從廣州的一家工廠千里迢迢來到這里的。長貴在躍進礦采煤,春蓮在家伺候孩子做飯,日子過得倒也平靜。
可是長貴有兩個不好的習慣,一個是好色,另一個是愛“小”。兩只眼睛不但總在女人身上亂扎,而且喜歡占小便宜。不管躍進礦上有什么東西,只要他能得手,不過幾天就會弄到自己家里來。長貴當兵時,部隊戰友的牙膏、牙刷經常會偷偷地“跑”進他的牙缸,他還差一點兒和當地的一位寡婦生下孩子。只當了一年兵,便被部隊退回家了。與春蓮結婚后到了廣州,在一家工廠當了一名工人。不久,便與同車間的一位打工妹眉來眼去。如果長貴那次不偷偷地把兩副線手套揣進自己的褲兜被保安抓住,也不會被工廠開除,更不會來到北國邊陲的躍進礦。
老王就是在長貴偷東西時認識春蓮的。
那天深夜十二點多鐘,老王正在巡邏。老遠就看到一個黑影扛著一件龐大的東西往家屬房方向走去,他便偷偷地跟蹤上去。那黑影來到一戶家屬房門前,打開門,把龐然大物放了進去,進屋后門就關上了。屋里的燈很快亮了,老王透過玻璃窗往里一看:剛才黑影扛進去的是一張沙發,足足有兩米半長。老王不由得暗自佩服這小子的力氣。
這時,只見一位穿著內衣的年輕少婦出現了。她給那位身材魁梧的男人端上飯菜后,來到沙發前,對男人嗔怪道:“你呀你!就是改不了這毛病,在農村生產隊愛拿人家的莊稼,到了部隊拿人家的小玩意兒,在工廠拿人家的手套,現在到煤礦上班了又搬礦上的沙發,聽說現在礦上保衛科查得很緊,你就不怕保干抓你?”
“你放心吧,媳婦。”男人邊吃飯邊洋洋得意地說,“這沙發最少值四五百元,咱家不就省了嗎?”
女人白了一眼男人:“省是省了,可是萬一讓保干抓住,不得挨罰呀!以后千萬別這么干了,你現在一個月開資也不少,比在農村和工廠時多多了,咱花自己掙的錢心里踏實。”
老王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去的,把男人與女人嚇了一跳。endprint
等老王亮明身份后,男人飯也吃不下了,像泄了氣的皮球,剛才那眉飛色舞的勁頭一掃而光。女人倒是顯得很從容。走到老王面前鎮靜地說:“既然我丈夫做錯了事,我們認罰,你說罰多少,我們掏?!?/p>
“這……”老王一下子愣住了。他從來沒遇到過這么冷靜的女人。按往常的慣例,碰到這種情況后,要么女人跪下來請求開恩,要么女人對保干擠眉弄眼一陣兒“放電”,讓你無力招架,要么女人對保干撒潑,讓你無可奈何??墒?,今天這位年輕的婦女卻與眾不同,顯得不卑不亢。
老王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位年輕的少婦。三十多歲,身材適中,披散著秀發,一雙柳葉眉下兩只杏眼仿佛在期翼著什么,由于只穿著內衣,渾身上下該凸的地方凸得勻稱,該凹的地方凹得恰當。老王心想:這應該叫線條優美吧?
“大哥,你們怎么罰都行,你可千萬不要把我男人帶走,如果礦上知道了這事,把我男人開除了,我們一家就要喝西北風了?!迸苏f完充滿期待地看著老王。
“這么著吧,”老王看了看那男人,猶豫了一下說,“我今天破個例,讓你男人把沙發從哪兒搬來的,再搬回哪里去,這事就算完了?!崩贤跽f出這句話就后悔了。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這么說,如果說他被女人那種氣質征服了,有點兒過頭和違心。但的的確確是緣于這個女人。老王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郭蘭,如果郭蘭有這個女人的一半氣質,自己也會心滿意足的。雖然現在單位壓資,但也不是不開資,而郭蘭每天都在嘟噥,嫌錢不夠花的,總是說誰誰誰下崗后在外掙大錢了,誰誰誰辭職做買賣成了富翁,憑老王復員軍人的身份到南方當個保安也比煤礦的小頭頭們掙得多。郭蘭總是在與老王吵架結束時甩下一句話:“我早晚有一天要去南方掙大錢。”
那天夜里,那男人真的按老王說的那么做了,老王當然也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如果說那是徇私舞弊的話,老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也就是在那一天,老王知道了那女人叫春蓮,男人叫長貴。從此兩家人產生了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
那次老王沒有罰長貴,長貴覺得有機可乘,他想:如果能攀上老王這棵大樹,以后在躍進礦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擔心偷東西時被人抓了。于是經常找借口去老王家。那天晚上長貴從老王看自己媳婦的目光中感覺到自己媳婦的魅力。他先是帶著媳婦春蓮和兒子一起去老王家,并讓春蓮幫著郭蘭收拾家務。自己的兒子與老王的女兒一起寫作業。自己給郭蘭劈柈子,掏爐灰,打掃衛生。后來發展到自己一個人經常趁工余時間去老王家,幾乎把郭蘭的家務活兒全包了。還不時地給郭蘭講一些他在南方打工時的事。就這樣,長貴在老王家,猶如在自己的家一樣。有時候郭蘭炒上兩個菜,長貴還會和老王一起喝兩盅。兩家人就像一家人似的。
轉眼間,一年過去了。有一天,老王下班回到家,發現郭蘭不在,屋里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忽然,老王看到桌子上郭蘭留了一張紙條:
老王:
當你看到這張紙條時,我已經和長貴走了。你不用找我,你也找不到我。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家了,我受不了在家這個罪,我要尋找我的幸福。
郭蘭在信中讓老王不要責怪她,她要出去掙大錢,這種日子她受不了。女兒她也不要,而且她還把家里的房子賣了,當路費盤纏,一個月后買主就來接收房子。老王看著這封信心急如焚,急忙找房本,結果真的不翼而飛了。他知道,郭蘭是那種不撞南墻不回頭、比較羨慕虛榮和不切實際的人,自己和她真的不是一路人,可是這女人竟把房子賣了,也太狠毒了吧?
老王萬萬沒有想到郭蘭能跟著長貴私奔。正在這時,春蓮也拿著如出一轍的紙條來到老王家。倆人一對照紙條,真是啼笑皆非。唯一不同的是長貴沒有賣掉房子。老王想找回郭蘭,可是中國那么大,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呢?又一想:唉,算了。自己既然不能給她幸福,只好給她自由了。
春蓮卻怎么也不愿意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哭得像個淚人似的。長貴這一走,躍進礦對其概不負責,一家斷了生活來源。春蓮與兒子從此沒有了依靠,便在躍進礦的矸石山上撿些煤和柈子賣掉換點兒生活費來度日,生活十分拮據。
一天晚上九點多鐘,老王正在巡邏。忽然看到前面一輛自行車上綁著三袋子煤倒在路邊,一個婦女正坐在地上呻吟。老王走過去仔細一看,正是春蓮。原來,晚上春蓮趁孩子睡覺的工夫,來到矸石山上撿煤,在回來的途中,一下子滑倒,腿摔骨折了。老王二話沒說,背起春蓮就向躍進礦醫院跑去。老王不但替春蓮交住院費,還天天下班后去醫院照顧她。
果真,一個月后,買主拿著房照和簽有郭蘭大名的協議書來要求老王爺兒倆搬家走人。
單位的同事給老王父女倆在躍進礦家屬房租了一戶。真是無巧不成書,正好與春蓮住鄰居。春蓮出院后得知了老王的家庭狀況后,很是內疚,心中過意不去,總想找機會報答老王。便主動幫助老王父女洗洗涮涮,打掃衛生。因為老王下班時間不準時,女兒放學后,春蓮就接到自己家與兒子一起寫作業,玩游戲。有時吃、住都在春蓮家。
老王看在眼里,喜在眉梢。心想:要是能與春蓮成為一家人該多好???可是這郭蘭都出去三年多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如果真與春蓮結婚不得犯重婚罪呀!
一天下午,春蓮正在家洗著老王父女倆的衣服,老王興沖沖地跑了進來,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向外跑。
“告訴你件天大的喜事!”老王語無倫次。
“啥喜事?這么沒正形,讓別人看到拉拉扯扯的,該說閑話了?!贝荷忥@得有些難為情,臉羞得通紅。
“到房頭你就知道了!”老王神秘地說。
二人剛跑到家屬房房頭,老王領著春蓮進了那家“快樂食雜店”。只見里面貨架上的貨物擺放得整整齊齊,墻壁粉刷一新。
“以后你就是這個食雜店的主人了!”老王興奮地對春蓮說。
“啥?我是……主人?”春蓮有些莫名其妙,呆磕磕的看著老王。
“我事先沒告訴你,我知道你腿受傷后不適合干體力活。但也不能喝西北風呀?正好,這家賣店的主人要搬到大慶去,往外兌這個賣店。沒來得及跟你打招呼,我從我們單位李科長那里借了兩千元錢,加上我這幾年積蓄的一萬多,就把賣店給兌下來了?!崩贤跤行┘樱f起話來就像小溪嘩嘩啦啦流個不停。endprint
“這……”春蓮流下了兩行熱淚。當天晚上,春蓮在安排好兒子與老王的女兒睡下后,就沒有讓老王回家,而是拉進了自己的被窩。
第二天早晨,春蓮早早地起床做好飯后,老王搶在兩個孩子之前起床了,走到春蓮面前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昨晚……”
“我自愿的,不怪你。”春蓮的臉羞紅了。
“可是,我和郭蘭還沒離,萬一哪一天她回來了,告我們重婚罪怎么辦?”老王擔心地說。
“你想的還挺多?!贝荷忇凉值貨_老王胸前捏了一把,“我早打聽好了,人失蹤超過三年,只要登報聲明,法院就可以按其死亡來判決他的配偶與他離婚。過幾天你找個工休日去報社給咱們倆分別登個聲明,到時咱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結婚了。
“你原來早有預謀呀。”老王壞笑了一聲。
“瞅你那死樣兒,壞蛋!”春蓮又嗔怪地在老王胸脯上輕輕地捶了一拳。
三
老王美滋滋的踏著積雪、哼著小調來到躍進礦保衛科時,其他人員已經到齊了,還多了礦區公安處的兩位刑警。
老王愣了一下,還未回過神來,科長李安上前嗔怪道:“你小子又往春蓮那里交公糧了吧?到處找不到你,手機打不通,可把我急壞了!”
“科長,啥事這么急?”老王有些莫明其妙,一定發生了大事,不然礦區公安處的刑警不會到這里來的。他邊說邊掏出手機一看,沒電了。
礦區公安處的兩位同志是來執行任務——奉命抓一個殺人在逃犯。這殺人犯就是長貴。長貴與郭蘭私奔后,輾轉到了深圳,在一家中外合資企業當了保安,郭蘭也進了這家企業當了工人。可是,時間一長,長貴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和本廠的一個年輕女孩又勾搭上了。后來,女孩懷孕,逼著長貴與她結婚。長貴本來是想與女孩玩玩,沒有想到女孩來真的,甩也甩不掉。這事被郭蘭發現了,與長貴大鬧一場。郭蘭與長貴撕扯時,郭蘭咬掉了長貴的一只耳朵,長貴猛地一推郭蘭,郭蘭倒退幾步,摔倒在地,腦袋正好磕在門框上,當時就咽了氣。長貴魂飛魄散,又逃回東北,在哈爾濱一家大酒店當了一名保安員。有一天,誤以為一位住店的警察認出了他,于是趁那警察不備,搶了手槍,攜槍逃跑了。根據線索:長貴逃到本市,在一家煤礦當了煤礦工人,化名于廣。據可靠消息:于廣就在躍進礦二十三號采煤隊,今天正好是夜班。礦區公安處的同志讓躍進礦保衛科協助他們到井下抓捕于廣。保衛科二十多號人就老王一人在躍進礦下過井,熟悉場子面情況,并且認識于廣。所以保衛科決定由李安和老王陪同公安處的同志下井抓人。
“這個狗雜種!”老王聽后不由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又一想,長貴這小子膽子夠大的,難道就不怕別人把他認出來?他絲毫沒有遲疑,充滿信心的說道,“沒說的,現在我們就換衣服吧。”
不一會兒,科長李安、老王和礦區公安處的兩位同志換好礦工的工作服,背上礦燈,混進了入井的礦工隊伍中。
躍進礦是一座斜井,從地面到場子面有一千七百多米,廢巷錯落交織,瓦斯量突出。稍不留神,走進廢巷就有可能被瓦斯熏死,以前也發生過多起廢巷瓦斯溢出熏死人的事故。因此在每條廢巷口都打了封閉,盡管如此,瓦斯還是經常冒出,時刻在威脅著礦工的生命。
老王領著李安和礦區公安處的兩位同志,深一腳淺一腳小心翼翼地向井下二十三號場子面走著。升井或下井的礦工,有認識的便和他們打著招呼,老王以“檢查井下火藥庫”為由搪塞過去。由于躍進礦這幾年來不景氣,礦工的流動性特別大,礦工換了一茬又一茬,絕大多數礦工老王都已經不認識了。
他們剛到二十三號場面的主巷道,老王對李安和礦區公安處的兩位同志悄聲道:“你們三個先在這里躲一下,我們都進去目標太大。我先進去看一看那小子在不在。”
李安和兩位刑警點了點頭。
“你小心點兒,這小子當過兵,手中還有家伙?!崩畎碴P切地叮囑了一句,把一副手銬遞給了老王,“帶上這個?!?/p>
“放心吧。咱也當過兵,我和那家伙以前處過,老熟人。”老王接過手銬,揣在腰間,就鉆進了二十三號場子面。
走進二十三號場子面,離老遠老王就看到原煤從溜子上“吱吱……吱吱……”地運出來。
原煤落地的聲音,板鍬攉煤的聲音以及礦工們插科打諢的哄笑聲夾雜在一起。老王仿佛又回到當年采煤的場子面。對場子面的頂板、戧柱、運行的溜子以及不時從頂板掉下的碎碴的聲音,都是那么熟悉和親切。
“喲!狗日的王安良當了保干視察來了!”一個正在攉煤的礦工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大聲說道。那位礦工被煤面濺得漆黑的臉上露出一口白牙。老王仔細一看:原來是當年一同在場子面摸爬滾打過的同事——萬昊,這小子已經是大班長了。
“狗日的,你現在當官了,也不請我喝酒。咋樣?錢貪污得家里快裝不下了吧?”老王拍了一下萬昊說道。
“我哪敢呀?當初你要不走,這班長早就是你的了?!比f昊深有感觸地說,“老采們在兩塊石頭夾塊肉的環境下干活,不易呀!誰要貪污老采的錢真他媽沒有良心!”
“行了行了,我在跟你開玩笑呢?!崩贤跬低档匕讶f昊拉到一旁悄聲問道,“萬昊,于廣今天來沒來?”
“哦,你是說長貴吧?來了,就在前面第二伙……這小子到南方幾年回來名字怎么還改了……”萬昊往前一指第二個片口,自言自語。忽然,又怔住了,“咦?這小子剛才還在那兒打戧柱呢,這會兒上哪去啦?”
老王飛快地來到第二個片口,一打聽和于廣一起干活的礦工,礦工說于廣剛才出去大便了。
“壞了,要出事。”老王撒腿就往場子面外跑。
“砰!”
“哎唷——站住!”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沉悶的槍聲和人的喊叫聲。
等老王跑出二十三號場子面時,只見一位刑警倒在地上,腿上流著鮮血,他的腿受傷了。“老王,快快!殺人犯從這邊跑了……”他用手一指右邊,便昏過去了。老王一看,刑警指的是回風巷。
壞了,于廣逃的方向是回風巷,李安與那位刑警不熟悉地形。憑老王對井下地形的了解,要想搶在于廣逃出井口之前趕到回風巷口,就必須穿過一條廢巷,抄近道??墒悄菞l廢巷現在巷口已半封閉了,上面用紅色油漆寫著“危險”兩個大字,讓人不寒而栗。怎么辦?殺人犯手中有槍,井口雖然有保干把守,但是都沒有抓捕經驗。如果讓他逃出井口,再想抓住他就比登天還難,后果不堪設想。endprint
忽然,一個大膽的想法閃進老王的腦海:我何不賭一把?憑自己在部隊練就的跑步速度和當采煤工時對地形的了解,自己用三十分鐘就能穿過廢巷,搶在殺人犯前到達回風巷出口。老王左右瞅了瞅,這時萬昊已帶著工人來到老王面前,老王吩吩萬昊等人把受傷的刑警送去搶救,自己順手從脖子上拽下毛巾,從萬昊身邊抓過一只水壺,擰開蓋子把水倒在毛巾上,轉身向廢巷就跑。
“老王,你可不能啊!咱的命值錢呀!”萬昊一把抓住老王的手,他明白了老王意圖。
“萬昊,你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咱的命值錢。可我現在在執行任務。任務要比命值錢呀!老王使勁地拍了拍萬昊的肩膀,“好兄弟,哥沒事。哥跑得快,不到三十分鐘就能跑出這廢巷,搶在殺人犯前到達回風道口?!?/p>
“慢著?!比f昊從自己身上解下自救器,“帶上它,管點兒用?!庇謴牟弊由辖庀旅?,把水壺里的水倒在毛巾上,連同自救器一起交給了老王。
老王的眼睛濕潤了:“好哥們兒,謝謝!你們永遠是我的好兄弟。”轉身向廢巷跑去……
四
當老王進了二十三號場子面后,李安和兩位刑警忽然聽到對面一躲避所內有動靜,他們不約而同地問了一聲:“誰?”
黑影“嗖”的一下從面前掠過,直奔回風巷。
憑經驗判斷,此人可能就是殺人犯于廣。一位刑警大喊一聲:“站住,我們是警察!”
“砰——”一聲,那人回手就是一槍。喊話的刑警應聲倒地。李安和另一名刑警便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由于李安二人對地形不熟悉,三轉兩轉,就被黑影給甩掉了。而且那位刑警也被井下坑洼崴了腳,不能走道了。李安一人追到回風道出口。沒發現黑影他又順著原路返回,還是沒有發現黑影。他又從主井走了一個來回,黑影銷聲匿跡一般。這么深的礦井,往哪里去找?只要黑影躲在暗處任一角落,就很難發現他。憑黑影開槍的速度和槍法來看,肯定是殺人犯于廣。因為這小子當過兵,會打槍。如果發動全礦當班的工人來個地毯式搜查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墒怯趶V手里有槍,不能讓工人們來冒這個險。
李安一看表已經快四點了。從入井到現在,四個小時過去了,怎么辦?李安一時也沒有了主意。不由得埋怨起老王來,心想:狗日的老王,這時候你跑到哪里去了?如果老王在,憑他對地形的掌握、自身的速度和體力一定能抓到于廣。思來想去,最后李安來到那位崴腳的刑警面前,二人一商量,決定先升井守住井口。
當李安背著崴腳的刑警爬了一個多小時走出回風道門口時,天已大亮了,一輪朝霞從躍進山上升起,映紅了整個礦區。
“等一等!”正當李安背著刑警想轉身離開回風道門口時,門口傳來一聲沉重的呼喊聲。只見老王背著一位礦工邁出了回風道門。
“呀!老王,你沒事吧?”李安放下那位刑警飛快地跑過去。老王把那礦工放下,他的一只手與礦工的一只手被手銬銬在了一起。李安來到那礦工面前,一把拽下了他的假耳朵,頓時明白了他的身份。
“于廣!”
“這就是于廣?!崩贤鯕獯跤醯攸c了點頭。
原來,這幾天于廣鬧肚子。剛下井不一會兒,他覺得內急,就到場子面外面一個廢巷口大便。老王、李安他們說的話他全聽在耳朵里了,就沒敢動??墒菑母亻T里躥出來的稀便“哧啦”一聲鬧出了動靜,引起了李安他們的警惕。仨人拿著礦燈往里一照,沒等看清楚,于廣抬手開了一槍,正打中一位刑警的小腿,那位刑警倒在地上,于廣便一頭扎向回風道。他見來人追得很緊,便急中生智,蹲在一根戧柱旁邊,等追他的人過去,他又返回去。正在這時就聽見外面雜亂的腳步聲,于是他慌不擇路便跑進了廢巷。 剛跑不遠就覺得后面有人追他,他跑得更快了,槍也跑丟了。這時后面的人也發現了他,讓他站住,他仍舊拼命地往里跑,慢慢地他覺得腦袋發脹,胸口發堵眼眶發腫,大口喘著氣,“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后面追趕的人正是老王。老王追上他以后,把另一條毛巾捂在于廣的嘴上,罵道:“狗日的!鉆進廢巷找死???要想活命立馬跟我走!”說著拉起于廣的手就向外拽。
有了濕毛巾,于廣感覺比剛才舒服多了。他一看來人是老王,心中更害怕了。想想自己拐走郭蘭,又殺死郭蘭,老王還不得公報私仇啊??墒?,他想錯了,老王不但沒有傷害他,反而把一塊濕毛巾給了他。他這才心中有了底,老王沒有傷害他的意思。他站起身來隨老王向井上爬了一會兒,眼珠一轉,猛地往后一拽老王,自己閃身向前跑去。老王沒想到這小子還來這一手,趔趄了幾步,險些摔倒,便不顧一切地向于廣追去?;钤撚趶V倒霉,他跑著跑著竟把毛巾丟在老王身上,被老王順手接住。不到兩分鐘于廣又“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老王順勢過去,接受剛才的教訓,先掏出手銬把自己與于廣銬在一起。接著又把濕毛巾遞給了于廣,口中罵道:“狗日的找死,離開濕毛巾能跑出廢巷嗎?虧你還當過兵,走!”
“老王大哥我的腳崴了。”于廣痛苦地說道,“哎喲,我走不動了。”
“狗日的,你他媽的就是事多。你跑?。俊崩贤鹾莺莸靥吡擞趶V一腳。借著礦燈光低頭一看,只見于廣的左腳踝骨往外凸出了一塊,真的是崴腳了。
老王便攙著于廣向井上爬,可是行動太慢,漸漸地二人都覺得難受,氣喘吁吁。
“大哥,你走吧,你和我不一樣,我是殺人犯,出去也是死。你是警察,你不能陪我一起死?!庇趶V對累得滿頭大汗的老王說。
“狗日的,還挺夠哥們兒。當初你把郭蘭騙走、又殺了她時怎么不想想有今天?”老王罵了一句,接著正色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我現在把你當作人,不是當殺人犯,你知道不?你現在是人!一撇一捺,咱倆要支撐著走出廢巷!”
于廣流著淚說:“老王大哥,你是好人,我對不起你……”
“你他娘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忽然,老王想起一件事,便問于廣,“長貴,你說你殺了人,搶了槍,應該向別處跑?。吭趺捶炊芑丶襾砹??”
于廣哭喪著臉說:“我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熟悉咱們躍進礦,咱們礦人員流動性大,絕大部分礦工都不認識我了;再說我用了于廣這個名字,大家又不知道我是長貴。我現在租住在離咱們家屬房很遠的地方,一般情況下也碰不到以前的熟人……”
“唉,你的聰明勁兒咋不用到正地方呢!”老王看了看于廣,嘆了口氣,不由分說,俯身把于廣拖到后背上,慢慢地向井上爬去。
于廣熱滾滾的淚珠掉在老王的脖頸里。當他們走出廢巷口時正好碰到李安與那位崴腳的刑警。
五
兩個月后,公安處的嘉獎令下來了。老王在這次協助公安機關抓捕殺人逃犯的過程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而且表現了一位公安執法人員的人道主義精神,給他記二等功,同時獎勵人民幣一萬元。
老王和春蓮得到這個消息后,激動了一陣子。但是想想被殺死的人是郭蘭、殺人犯是長貴時又有一些遺憾。
周脈明:1967年9月出生,原籍山東省平陰縣,現居鶴崗市。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黑龍江省煤礦作家協會會員,鶴崗市作家協會會員。先后在《中國煤炭報》《中國教育報》《檢察日報》《新民晚報》《檢察文學》《上海小說》《小說月刊》《散文家》《草原》《山東文學》《陽光》《民族文學》、臺灣《文創達人志》等報刊發表文學作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