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一宸
愿與天空共享年少歡喜
■ 顧一宸

這真是無聊至極的一節課,如果不是那只小鳥闖進了常小兵的視線里的話。
孫老師正講得起勁,常小兵甩了甩頭,那些從歷史的棺槨里詐尸的老頭真討厭,攪得他的腦袋像糨糊一樣混沌、黏稠。眼看孫老師就要走到自己面前,常小兵把頭一偏,躲過了唾沫的掃射,正巧看見窗外一只小鳥撲騰著翅膀,悠閑地飛過去了。
我要是一只小鳥就好了,常小兵被自己腦海里閃現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他心里拂過一陣擔憂,要是變成了小鳥,那就不能大口大口地吃紅燒肉和醬油雞了,也不能娶班花沈淑儀了。
常小兵一直都是個十分熱愛小動物的孩子,像豬和雞他都喜歡,至于有多喜歡呢?那得頓頓都有吧。一塊塊紅燒肉、醬油雞前赴后繼地進了他的嘴里,消化、分解,又重組成脂肪,水一樣在他身上流淌。淌到了肚皮上,隆起一座山峰;淌到了大腿上,撐圓了褲管;就連手臂、手掌也沒有被遺漏,去醫院輸液,他總聽護士姐姐抱怨血管難找。
在常小兵心里,能重得過豬、牛、羊、雞、鴨、魚的分量的,就只有沈淑儀了。
常小兵讀書不多,語文總是不及格,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有偷偷給沈淑儀寫情書的時候,他才感到自己語言匱乏,想念起語文的好來。
“沈淑儀,你真真真好看!別的女孩子,我只會說她好看,最多也就說真好看。但你不同,我要給你三個‘真’字。這三個‘真’字像我對你的心一樣真。”寫完這段話,默念了一遍,常小兵不滿意地皺起了眉頭。自己胖嘟嘟的,像個皮球,本就沒怎么跟沈淑儀說過話,要是再寫了這樣的情書給她,她肯定更不會理自己了。
常小兵把信紙揉作一團,扔在桌下,狠狠踩了兩腳,仿佛這樣,就能將這個愚笨的自己和夭折的情書一樣,踩成鞋底骯臟的、摳不下來的印記。仿佛這樣,明天一早睜開眼睛,就能和抽出的嶄新的信紙一樣,打開一個全新的自己,一個金光閃閃的常小兵!同學們看到我,都會羞愧得低下頭吧?沈淑儀定然是不同的,她也低下頭,但嬌羞地紅著臉,間或拿眼神偷瞄自己一眼,光滑細膩的臉上的云霞也會更加紅艷。
這時,常小兵腦海中的美麗畫面被孫老師的兩聲咳嗽攪碎,他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還在課堂上。眼角的余光掃過側后方的沈淑儀,她正拿著筆,低著頭,在課本上寫寫畫畫。
她的頭發烏黑亮麗,像瀑布一樣垂掛在她瘦削的肩上。常小兵突然不想做小鳥了,他此刻只想讓自己的鼻子像小船一樣,從沈淑儀的黑色瀑布上順流而下。隔著兩三張桌子,常小兵都似乎已經嗅到了她長發的清香。那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就像三四月的花朵沁出的若有若無的芬芳。
在一群滿臉雀斑和青春痘的土肥圓中間,沈淑儀清麗脫俗得像從畫里走出的人。不經意間,用出了一個比喻,常小兵得意地露出一絲微笑,覺得自己像個詩人。
因為角度的關系,沈淑儀的嘴唇掩映在明亮的光線里,看不真切。常小兵很不開心,他最喜歡的就是沈淑儀的嘴唇。在沈淑儀上臺主持班會的時候,在沈淑儀穿過過道走出教室的時候,在沈淑儀課間和閨密談笑的時候,他無數次地凝視過那柔軟、小巧的嘴唇。他覺得,沈淑儀的嘴唇,就像清晨剛采摘的草莓一樣鮮嫩。
沈淑儀并沒有看常小兵,只是專心學習,這讓常小兵不悅。他隱約覺得,一條比銀河更遙遠的鴻溝,悄無聲息地鋪在了他和沈淑儀之間。他跨不過去,沈淑儀不會想要過來,更加沒有七夕的鵲橋來連接他和沈淑儀。
“咚!咚!”孫老師的指關節叩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響像一根繩索,把常小兵從臆想里拽了回來。他驚慌地抬起頭,對上的是孫老師凌厲的目光。
常小兵急忙坐正身體,抓起了筆,看回課本。課本被一個個蝌蚪一樣小的字爬得密密麻麻,常小兵看得頭昏眼花。趁孫老師不注意,他又看向窗外鳥兒飛去的地方。云朵潔白,棉花一樣;天空湛藍,那么高遠。他突然不再想變成小船,他只想變成一只無憂無慮的鳥兒,扇動翅膀,就從這窗戶飛出去,飛向那藍天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