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O FA MEI
陶發美的詩
TAO FA MEI
每一場演說之前
我會在一張抄寫紙上,用潦草的字體寫上提綱
我會標上一些只有自己看得懂的符號
一旦要演說,那心里頭要出風頭的意思
就像一只趴在榆樹葉上晃蕩的蟲子
想裝著悠閑也是裝不了的
一些真理的句子不用我發明
我的演講詞里沒有“上帝”,但心里
一支吉祥的紅燭總會隨機點燃
不茍言笑的人,總是選擇莊嚴的題材
當有鮮艷的旗幟突然被罪惡打穿
我便暗地里攥緊了拳頭
雄渾的鄉土音撞擊在四面墻上
偶爾,我會走神,我會想起小時候
和小伙伴們一道,往一個黑咕隆咚的巖洞里
扔進石頭時,聽到的回響
告訴你們一點秘密吧,不管在哪里演說
總有一只知了貼著我的耳際撥弄出金色的琴音
還有親密愛人一直守候在我的背影里
——她的呼吸沉靜而芬芳
時光荏苒,一些令人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比如那個烈焰一般的昨天,突然收住了自信的腳步
比如我的演說,已是一攤灰燼
比如那些真理的句子,成了殘存的火星
月光下,再現了美艷絕倫的愛人
一只嫻靜的小鳥,趁勢一躍,越過我的腳尖
這是什么,怎會發出朦朧的光來
這是什么,在照耀著我的潰敗
一次照耀還不行,還要不停地照耀
世界啊,也不過如此
也不過是布滿了混亂者行走的腳印
不去分辨那些搖曳的魅影
我隨之進入了曼妙的虛空
好啦,一種被催夢的感覺
像水墨畫一樣恣肆潤染
你有一枝一杈,我也有一枝一杈
我們的聚合天經地義
我變成了你的一枝一杈
你變成了我的一枝一杈
此刻,月亮剛好隱去,詩歌剛好誕生
當天空陷落于一方手帕
我心眼里的那點兒想象,猶如
一只遠古之鷹的豁然墜亡
窗欞邊,那只膽小的小鸚鵡總算安靜了
這不禁讓人喟嘆:黑夜啊
為了屈從太陽的意志
你沒有懈怠過一次,你鏘然的腳步
有著多么大的慣性
當一粒螢光繞著故鄉的竹林飛旋
我便知曉了,母親已離開了墓地
她的美麗彌漫了整個星空
拒絕光照的原野,卻有一束磷火在閃爍
我恐懼極了!這靈魂的絕望
怎地講述給那片曙色?
出人意料,一個女人的淚光不再照亮我了
從此,我常在夢里看見
一座詩人的殿堂
在一把黑布傘下坍塌的影像
多么強大的黑幕籠罩下來,但這并不可怕
只要光還在灌注,只要光還在朝著我們的土地灌注
——土地就會生長
——蒼穹就會生長
光啊,宇宙之孕生——
光啊,若是折斷了,那也并不可怕
只要像天雷一樣震響的馬蹄聲——由近及遠
只要那小船、那桅桿、那浪濤
——由近及遠
馬蹄啊,小船啊,桅桿和浪濤啊——
縱然前面的道路折斷了,那也并不可怕
只要手中的畫筆還在
只要那簇如雪的玉蘭花——還在天際之遙
還在一抹紅霞之上
優雅綻放
端午,我一個人的幽思去不了江河
那里驚濤拍岸,可我是潰決的岸
倒在了《天問》里
卻返還不了一天的回聲
端午,我一個人的幽思去不了楚國
楚國已不是國,子蘭不孝,懷王必死
謬種還做種,讒言仍飛花
端午,我一個人的幽思
也去不了《離騷》,屈子已從悲憫里跑了出來
像孫猴子變戲法,一個屈子變出了千萬個屈子
那個真的屈子則變成了瘋子
我天性笨拙
多虧了梵高
推著我在他的耳幔上旋轉——
旋轉到了正午時分
天堂在下,地獄在上
它們色彩斑斕
相映成趣
旋轉到了黃昏時分
一朵寂寥的葵花
還在不舍一顆失憶的朝露
旋轉到了夜深人靜
我看到,梵高的調色板上
死去的,竟然
不只一個太陽
我有理由相信
梵高會來,他會高舉畫筆
邁著太空步來
不信么
他真的來了
這一回,他改變了以往的習慣動作
凌空畫了一株麥穗
搖了搖
晃了晃
然后,吹出一股烈風
從此
金色的麥浪只在天上翻滾
并不親近塵埃
一盆君子蘭、一盆吊蘭
一臺洗衣機,還有我
組成了一個世界村
不用分說,君子蘭做了高貴的統領者
吊蘭做了一個自由主義者
不知是脾性頑劣,還是德性高尚
——洗衣機則愿意做了告密者
我呢,我是惟一的臣民
一位冒充詩人的臣民
迎候陽光吧
我的使命,就是讓陽光直接照耀到
高貴的統領者
自由主義者總是拖著特有的長調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傳來
天空和土地坼裂的聲響
那個告密者,一旦靜肅起來
讓人感到他心中的鐵血恰似天然
平日里,我這個臣民也是快樂的
除了寫詩,最大的嗜好就是倚在世界村的一角
觀摩那些不斷喧囂的塵埃
不知是哪兒來的功力
你自然而然地占領了天空
你占領天空的方式很特別
比如一朵灰色的云,那云的邊緣上的
一片霞
比如黑夜里綿延的山影
那山影上的一粒星
比如一彎靜月的鉤
那鉤的嫵媚
比如蒼穹的藍
那藍的呼吸
比如一排人字翅翼的墜亡
那墜亡的回聲
比如小城邊你蝸居的小樓
那也是昨日飛翔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