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O CAO
茅草的詩
MAO CAO
一朵烏云
長在我家的屋頂上
我從窗戶里伸出小腦袋
看到一只大蘑菇
蘑菇的根
扎在瓦縫里
從瓦縫里往灶門口伸
一把一把的
跟娘納鞋圈的線一樣
風吹動蘑菇
蘑菇在天上搖擺
蘑菇是濕潤的
含著我娘燒火做飯時
被柴火熏出的眼淚
烏云盤踞在天上
我娘的臉就是我的天空
我爺的臉是另一片天空
我在他們的臉底下生活
我希望他們都有好臉色
我爺坐在桌子邊栽著腦袋
一只手拿著筷子在碗沿上敲
碗發出嗡嗡嗡的聲響
我娘夾著一塊臘肉往我碗里送
我戰戰兢兢地送回去
娘你吃了吧
我想看到你臉上有紅潤
踩著泥巴的人
刀領著樹走了
雞飛進城里人的胃口
姐夫在村里
陪著他自己的影子
我開車停到他家大門口
接他進城
我想把他安置在霓虹燈里
讓他的日子流光溢彩
姐夫笑歪了下巴
直擺手
有影子跟我做伴
一點都不感到孤單
全村的田全村的地都歸我種了
我成了王
吃人民幣吃不飽
還是踩著泥巴踏實
我的胸貼著一棵樹
目光擦著樹皮觀察前方
一只烏龜坐在石板上
曬太陽
石板干凈潔白
陽光明亮溫暖
烏龜悠閑
我爺在水田里扶著犁尾巴
一雙赤腳追著老黃牛往前趕
我娘走出堂屋
喊我回家去挑水
我不聽我娘
我的腳底貼著地皮
偷偷地靠近烏龜
屏息靜氣伸出一只手
穩穩地逮住它
陽光猛地一閃
樹上的葉子飄落到井里
濺起一朵朵小浪花
新媳婦在洞房里躺了三天
我們在她家門口埋伏了三天
第四天早晨太陽來到屋后山上
新媳婦的門開了一條縫
一個最干凈最漂亮的女人
從門縫里擠出來
村子亮了樹木精神了
辣蓼花在屋前屋后盛開
我從辣蓼花里滾出來
滾到新媳婦面前
猛地垮下我的褲子
亮出我的小手槍掃射
新媳婦胸部中彈了
褲襠也中彈了
滿天的陽光集中到我的身上
曬一則爆炸性新聞
歇腰伙
就在男人的腰上找樂子
平時眼波送媚
今日送一條詭計
一個胸大而白的女人
站在男人面前解紐扣
女人說好熱好熱
男人說我是熱鍋上的螞蟻
五個女人潛到男人背后
轟的一聲
男人以為天塌下來了
天是塌不下來的
他的腰上伸過來幾雙手
他的皮帶呢
飛了
飛到天上變成一條蜈蚣
蜈蚣落到草從里
男人草叢里的蜈蚣
叫膽大包天的人捉去了
石磙滾過最后一聲雁叫
滾不動了
幾個后生吃了飯得事干
吵醒了它的瞌睡
一只手摸到它肥大的屁股
四個指頭鉆進它的屁眼
旁邊站著的女人一聲尖叫
石磙站立起來了
禾場空空蕩蕩
石磙神氣活現目空一切
娘掏出一只蘋果
長滿了皺紋的手不利索
掏了好半天
蘋果的大小與形狀
跟平時吃的蘋果差不多
別人送給她吃的
她舍不得吃
收藏了很久
味道跟娘的年紀一樣陳舊了
與季節越來越遠
我兒子接過蘋果一臉尬尷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還是偷偷地丟了
我彎下腰把蘋果撿起來
撿起娘的眼神和笑
我一口一口地啃
一下一下地咀嚼
一點一滴地吞下
說是回家看娘
總是被朋友們叫去喝酒
醉醺醺的倒在床上
娘把我從上到下看個遍
看到我衣服上有個洞
拿出準備好的針線
拇指和食指捏住洞口
針尖挑每一個線頭
針穿過布把線帶進去
線嵌入布的紋路里
那小心翼翼的神情
好像針穿過的是我皮膚上的紋理
我躺在母親懷里
恍惚聽到線在我身上發出悠悠的聲音
我感覺不到痛
只感到一陣縫合的溫暖
我合上眼
體驗從娘身上出來的過程
燭光里
娘的表情柔美
我的表情也柔美
我從娘身上又出生一次
一共出生了五十四次
娘生我一輩子
生完后走了
第五十五個生日我再看娘時
看到我愛人的臉
愛人臉上的表情
就是我娘的表情
愛人撫摸我的手
就是我娘的手
天黑下來
燭光流淌出熱血
我倒在愛人的懷里
閉上眼
回到娘的子宮里
娘沒有離開我
我在愛人的愛情里
分娩第五十五次
開放在苦楝樹枝頭
紫色中夾著蒼白
紫色是娘喜歡穿的棉襖
蒼白是娘的臉頰
苦楝樹長在屋檐下水溝邊
過著餐風食雨粗茶淡飯的日子
我從娘的子宮里分娩出來
瘦小而青澀
李子酸甜桃子香甜
我跟苦楝樹一樣苦
黃透了爛了
隨著秋風飄落到地下
一雙腳踩過來一雙腳踩過去
把它踩進泥里
它一聲不響地
從泥里萌蘗出新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