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有杰
姥姥的葬禮
◎葛有杰
一

那個雪天,姥姥邁著她的三寸金蓮走了。
生前,她不止一次對別人說,我走那天要下大雪,出去(下葬)的時候,天又晴了。沒有人會把一個老太太含糊不清的絮叨放在心上,到了她這個年齡,都有點怕死也最喜歡談論死,說的做的都是“我死之后”的事。其實她走那天,就是如她所說的是個“下雪天”,大舅、二舅、大姨以及我的眾多老表們都認為那只是一個巧合。天氣的事,氣象臺都把握不準,一個農村老太太豈能預言得了?
姥姥具體的去世時間是個謎。那一天,大舅全家和媒人正在堂屋里商量二老表的婚事。二老表和齊莊的一位女孩在廣東打工時相識相戀。那個女孩我在二老表的QQ空間里見過,長得很漂亮,遠看有點楊冪的味道。二老表曾拿著女孩子的照片給姥姥看,姥姥勉強抬起頭,看了一眼照片,搖了搖頭?!疤萘?,小屁股,生孩子不容易?!崩牙燕洁炝艘痪?。這是姥姥生活經驗的總結,小屁股的女人生孩子難,髖部窄小,生孩子時容易發生交通堵塞。二老表只是想在姥姥面前顯擺一下他女朋友長得漂亮,并不是來征求長輩意見的。這個時候,姥姥對家庭成員的愛情婚姻失去了話語權。
大舅托媒人到女孩家提親,女孩的父母不同意這門婚事,看不上大舅這個家庭,大舅家主要收入就是打工,日子雖然過得還可以,在鄉下屬于一般家庭,家里又有一個快百歲的老人。這個家庭配不上女孩的美貌。
婚事擱置了半年多,二老表又出去打工了,偷偷和女孩聯系。這不,女孩懷孕了。女孩的父母慌了,要在女孩肚子大起來之前把她嫁出去,在農村這是很丟人的事。托媒人主動和大舅聯系,商量兩個孩子的婚事。大妗子當即把原來準備好八萬八彩禮減少一半。他們在堂屋里商量什么時候換帖,什么時候結婚,結婚時買哪些家具?屋里彌漫著歡快的氣氛。在另一間屋子里,我的姥姥不知道什么時候閉上了雙眼。
老人去世時兒孫竟然不在身邊,鄉里人會把這件事當作丑聞咀嚼很長時間。于是,大舅杜撰了一個姥姥去世的準確時間,2014年12月11日上午11點25分。其實那是二老表婚事確定下來的時間點。后來我無意間發現那一年的第一場雪也是這個時間點開始下的。
姥姥活了九十三歲,活著活著就成了將軍寺年齡最大的人。原先,還有一隊老太太老大爺在她身后跟著,走著走著,就有許多人掉隊了,后面的人越來越少。姥姥回頭一望,孤獨感油然而生,能和自己嘮嗑的人寥寥無幾,不知哪一天,自己也會從這個隊伍中消失。
她變得敏感,親人們都有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每件事她都要發表發表意見,她的意見無論是正確的抑或錯誤的,都沒有人理睬。她的權威隨著她年齡的增長消失在無盡的歲月中。她坐在大舅的大門口,望著大道上人來人往,眼神渾濁,沒有人讀懂她眼神中包含的故事。要是一聽到有悲傷的嗩吶聲響起,根據嗩吶聲的方向,她會問我,“誰又走了,是鐵柱還是鋼柱?”我說這個是鐵柱,鐵打似的身體說沒就沒了。那個鋼柱在新疆發了財,最后也死在新疆了,尸體也沒有運回來,沒能葬在將軍寺。她聽后,迷茫地望了望昏黃的天,無助地低下了頭,人生的起起落落悲歡離合隱藏在她深深的皺紋里。在她的腦海里,有一張表格,全村老人的姓名、年齡、性別、已去世的、即將去世的、身體健康的都清晰地印在上面。所以姥姥能大致猜到是誰走了。
她很孤獨,她的親人們都在忙,哪有時間聽她講話?聽她絮叨一個小時,少掙一百多塊錢呢?,F在的時間是用錢來衡量的,例如,大舅在鄭州打工,一個小時一百二十塊錢;二舅開物流公司,一天能掙好幾千;大姨在鄭州開個小店,一天也有幾百塊錢的收入;我寫小說,十天半月寫一篇,要是發表的話,能得到稿費千字30—50元。單位時間內,掙錢越多的人,對時間越珍惜。所以,我有的是時間聽姥姥絮絮叨叨。聽姥姥講話,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她語速較快,聲音較低,含糊不清,語言組織能力較弱,詞語和現代社會脫節,有些詞需要有一定社會閱歷的人才能聽懂,例如,她把鄉黨委政府說成公社;把稀飯稱為“糊涂”;把早晨叫做“清島”,饅頭叫做“發面卷子”。今天早上,我吃了一個饅頭,喝了一碗稀飯。從她嘴里出來,就成了“今清島起來,我吃了一個發面卷子,喝了一碗糊涂。”她一旦打開話匣子,就不愿收住,一件小事,循環播放。她講話的內容以及她那不悅耳的聲音混合著她身上難聞的味道,給聽者帶來極不愉快的感受。有些人出于禮貌出于假裝的孝順,坐下來聽她講話,聽了一會兒,趕緊借故離開,去忙掙錢的事。年輕人不愿意聽她講,愿意聽她講的那些人,要么走了,要么躺在床上不能走路。她一生經歷的事,她對人生的感悟,她對這個世界想說的話,她能說,卻沒有人聽,這是最深的孤獨。
和所有的老人一樣。姥姥對自己的后事盡了最大的努力做了安排。她經歷過村里一些老人的葬禮,他們的親人哭得很悲傷很響亮很像那么回事,但是他們給死者買的棺材是薄的,壽衣款式不好看質量也差,好多該做的事沒有做,該買的東西沒有買,好多不該省的程序都省略掉了,一套完整隆重的葬禮被這些“不懂事”的人給弄得七零八落??吹竭@一切,姥姥的心涼了,害怕了,親人們的承諾靠不住,生前許的杠杠的,死后的承諾都打折。看來,自己的喪事還要靠自己。
所以,余下的歲月里,姥姥開始準備自己的后事,態度是相當地堅決。她首先繡了一雙精美的鞋,這種鞋在壽衣店里買不到,因為現代沒有裹足的,姥姥眼睛花了,手也發抖了,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做好后,裝在一個鞋盒里,時不時拿出來試一下,很合腳,姥姥很滿意。壽衣店里賣的那種,穿上不合腳,不好看,到了那邊能穩當走路嗎?她把親人們逢年過節給她的錢、賣破爛的錢、政府給她的補助……一點一點地積攢起來,一共一萬二千元。她用這筆錢買了一口高大上的“活”(棺材)。木材是金絲楠木的,棺材的上蓋六寸厚,兩箱幫各六寸厚,底六寸厚。首尾刻有“雙龍戲珠”等浮雕,華貴講究。這口棺材在將軍寺行政村及其附近村莊都是一流的。棺材是姥姥到了那邊的房子,能不講究嗎?他指揮大舅,把她的棺材放到她睡覺的屋子里,下面用磚頭墊起來,上面鋪上新塑料布?!拔胰绻畹揭话贇q,公社就給我發百歲補助,我就能買一個比這還好的。”姥姥含糊不清地絮叨著。大妗子笑吟吟地說,媽,不缺吃不缺穿的,你就好好活吧您,肯定能活到一百歲。其實,我明白大妗子的心里話,老太婆,你想得美,你要是活到一百歲,還不把我耗死。一些零碎的小東西她也準備好了,什么噙口錢、蒙面紙、麻繩之類的,她怕子女們到那時一忙給忘記了。她把這些硬件準備妥當后,也想對子女、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的生活安排安排,但有些事她無能為力。例如,我母親五十三就去世了,她對母親的一切愿望成了一場空;例如,她多次說讓我趕緊找個媳婦,生個孩子,可是我今年三十五歲了,還是單身狗一只;例如她想讓大舅、二舅、大姨之間的關系像以前那樣融洽,這能如她所愿嗎?
二
大姨第一時間從鄭州趕回將軍寺,還是沒有見到姥姥最后一眼。這是大姨的失誤,其實大姨在姥姥身邊十多天了,但最后時刻,大姨缺席了。姥姥已處于彌留之際,但是還能吃點流食,眼睛還在轉,還能用點頭、搖頭、繃嘴、眨眼睛來和看望她的人交流。這種狀態已持續了十幾天。都知道她快要走了,但是誰也把握不準那個準確的時間點,目測,姥姥還能堅持個十天半月的。大姨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回鄭州的,她準備把鄭州的事安排一下,拿些換洗的衣服和手機充電器之類的東西,再取點錢就趕回來。誰知她剛到鄭州,姥姥就走了,這就是命運。
姥姥經常嘮叨,“我有兩個閨女,一個死了,另一個也死了。”大姨沒有死,在鄭州活得好好的?!八菦]有死,怎么不回來看看我?她要是回來了,我也不會見她的?!崩牙奄€氣地說道。
大姨也有苦衷,將軍寺不是想回就能回。
大姨的一生充滿坎坷,姨父的父親于柏龍是陳州城的國民黨縣黨部書記,權傾一時,辦成達中學,辦紗廠,開當鋪。南關有一條大街都是他們老于家的財產,于柏龍為人奸詐刻薄,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解放陳州城時,又殺害了許多革命志士,最后被人民群眾設計亂棍打死??h志上是這樣寫的,江湖上也是這樣流傳的。但在老于家的口中卻是另一版本。于柏龍清正廉明,樂善好施,積極抗日,辦學校招收了很多貧困人家的子弟,著名抗日將領xxx就是他的學生?,F在的實驗小學就是在成達中學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辦了很多實業,促進了當地經濟的發展。
到了姨父談婚論嫁的時候,他的身份是人人喊打的地主羔子,被下放到將軍寺。家庭聯產責任制后公社分給他一塊地,緊鄰將軍寺溝,低洼貧瘠,是一塊沒有人愿意要的土地。姨父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辛勤地耕耘著,收獲寥寥。姨父一邊種地一邊跟著收音機學習英語,后來當上了民辦教師,再后來轉正調到了鎮上的職業高中。這個時候,經人介紹,他認識了離過婚的大姨。
大姨和前夫結婚時,姥姥就反對,大姨性格倔強,前夫性格也倔強,同“性”排斥,“他們過不好。”姥姥說。果然,大姨生了兩個女兒后,無奈離婚。離婚時,姥姥又勸,能不離就不離,兩個人過日子,棱角磨平了,日子就過圓潤了。大姨性格倔強,仍然不聽。大姨的二婚姥姥也很糾結。面前這個戴著眼睛文質彬彬的高中語文教師曾是陳州城于家的三公子,如果再有“運動”,大姨會不會受到牽連?姥姥看不透當時的世事,把握不準歷史走向。一次次運動讓姥姥心有余悸。大姨三十多歲了,離過婚,身材不高有點胖,在農村要想再找個好婆家并不容易。在姥姥的糾結和眾人的祝福中,大姨結婚了。
大姨隨姨父搬到了鎮上,學校分給他們三間房,三個表弟相繼出生,姨父請父親、大舅和二舅幫忙又建了一間房,作為廚房。一家人過著平靜的生活。
大老表于大海在鄭州開個艾諾婚紗攝影工作室,日進斗金;二老表于大陸農學院畢業,擅長治療豬傳染性胸膜炎,技術精湛,成為豫東一代的名獸醫;三老表于飛翔在外企任高管,月薪上萬。三位老表年輕有為,海陸空齊頭并進,老于家這一支又興旺發達起來。他們把大姨和姨父接到了鄭州,享清福去了。他們在鄭州扎下了根。
大姨和二舅有很深的矛盾,和大妗子又相互看不慣,激烈地吵過架。大姨回來看望姥姥時,就把姥姥接到鎮上去,兩個人住在一起,因為生活習慣,生活理念不一樣,大姨的脾氣就像一顆易燃的炸彈,姥姥一句不合適的話,就把大姨的火氣點燃了。姥姥仗著長輩的身份,想讓大姨對她服服帖帖。她倆時不時也會爆發激烈的爭吵,每次爭吵,姥姥就會翻舊賬,會用一系列的排比句來否定大姨現在的生活,一連用四至五個“如果當初怎么怎么樣,你會是現在這個樣嗎”,等等。姥姥給大姨設計了很多條生活路線,但是大姨一條也沒有走,而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走到了現在。大姨反唇相譏,“我現在過得不好嗎?你看看你,哪個媳婦耐煩你?”“我媳婦對我不好,那還是我媳婦,你呢,連個媳婦都沒有”。這句話戳到了大姨的心尖上,三個兒子雖然事業有成,但要么不愿結婚,要么不愿意現在找對象,要么女朋友要求在鄭州市區買大房子。大姨近七十歲了,抱孫子的夢想越發撲朔迷離。姥姥仍然不解恨,矛頭又對準了我,“那個青海,也不知道整天干的什么事,連個老婆都找不到”。吵著吵著,大姨和姥姥都哭了起來。
兩年前,姨父供職的職業高中由于位置偏僻,留不住教師,生源不足,倒閉了。當地政府把這二百畝地的學校賣給了開發商。大姨家的那四間破房子被夷為平地。姥姥想讓大姨回來,可是大姨回來后住在哪呀?連個落腳點都沒有。
大姨失聲痛哭,癱倒在姥姥的床前。大妗子、二妗子和一眾女眷陪著大姨大聲哭。哭聲的高低代表著女眷孝順程度的大小,哭聲越高,時間越長,代表越孝順,反之亦然。葬禮也是一個舞臺,是兒媳們在親朋面前展示孝心的一個絕佳的機會,也是最后一個機會。大妗子握著腳脖子,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我的那個親娘哎,你怎么就這么走了,你走了讓我可咋活呀!”;二妗子不甘示弱,聲音更高更尖,“我的媽呀,你咋說走就走了,我還沒有伺候夠你呀!我上哪再見我的親娘呀!”
大妗子、二妗子和其他旁院的妗子哭聲雖然高,但表演浮夸,不走心,是一種程式化的哭。大姨的哭是失去親娘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握著大姨的手,看著大姨有些陌生的臉龐,我不禁痛哭起來,我想起了五十三歲就去世的母親。
三
大舅和二舅的矛盾是逐漸攢起來的,俗話說,有一好必有一惱。大舅和二舅、大妗子和二妗子關系以前是杠杠的,誰家有忙活,不用請就去幫忙。收莊稼一起收,種莊稼一起種,做了好飯一起吃。之間的小矛盾被鄉村的面子所掩蓋,親弟兄鬧矛盾會被鄉鄰看不起。隨著經濟的發展,兩家突然忙了起來。時間就是金錢在鄉村被證實了。大舅一家全員出動外出打工,一個月好幾千塊錢。二舅在縣城開服裝店,后來又加盟一家物流公司,生意紅火。按理說,生活條件好了,關系應該更和諧。以前關系走得近,小摩擦忽略不計?,F在不生活在一起了,大妗子和二妗子之前的點點滴滴有空間發揮了。“我以前對她那么好,有一次她竟然……”“那一次我趕集給他兒買了毛衣,她買衣服時就不想著俺兒,太不像話了!”妯娌之間的矛盾多多少少也影響到大舅和二舅的關系。
在姥姥的葬禮上,這種矛盾徹底地爆發了,利益沖破了面子。
養兒為防老,在鄉村,贍養老人分三種模式:
一種是如果只有一個兒子,那就別無選擇,老人就跟著兒子了,碰到惡兒媳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第二種如果有兩個兒子,兩個老人一家承包一個,負責老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另外一個老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與自己無關。如果有三個或者三個以上兒子,那就輪流伺候。一個月或者三個月一輪換。不知哪位高人在電視上學到一個新名詞,老人到了誰家,那家就被稱為“輪值主席”。
姥姥這一家符合第二種贍養模式,一家一個,公平公正公開。但到具體的操作上又出現了新問題。分家的時候,我爹我娘,我大姨和姨父全體到位,這個時候他們要在場,要發表自己的意見,雖然他們的意見壓根起不到作用。
相互推讓一番后,還是由老大先挑。大妗子挑了姥姥。姥爺留給了二舅家。兩個妗子之間本來就有矛盾,不管怎么分,只會把矛盾激化,都認為自己吃了很大的虧,是世界上最冤枉的人。
姨父是知識分子,對這件事有自己的看法,強烈反對這種贍養方式,認為這是不合適的,沒有人道主義的,缺乏人性關懷的?!鞍牙蟽煽谏珠_,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呀!”
只有孩子對不起父母,父母從不欠孩子什么。
大妗子看似很隨意地挑了姥姥,其實,她是做足了功課,反復比較、假設、推理,由外及內、由表及里綜合考慮后慎重做出的決定。
姥爺這個時候已經失去了勞動能力,失去了創造價值的能力,地里不能干活,家里不會做飯。反觀姥姥這時身體還很硬朗,能獨擋一面,支撐起一個家庭。大妗子相當于請了一個免費負責任的保姆,自己也能外出打工掙錢了。這一里一外,一反一正,大舅一家確實占了很大的便宜。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姥爺沒過幾年就去世了。二舅一家輕松擺脫了贍養老人的義務。凝神聚力謀發展,物流事業干得紅紅火火。姥姥越來越老,漸漸地失去勞動能力,整天坐在門口,手里拿個棍,一是用來支撐身體,二來驅趕別人家的雞子。大妗子只好留在家里操持家務,伺候姥姥。大妗子覺得選擇姥姥是最大的錯誤,對二舅一家不滿,對大姨不滿,對已去世的我母親不滿,對這個世界不滿,怒火只好發泄在姥姥身上。有親戚去看望姥姥時,大妗子表現得很孝順,是個賢惠的媳婦。但日常生活中她對姥姥的態度,經數人輾轉,傳到我的耳朵。
四
幾年前,姥姥拄著拐杖,邁著她那獨特的三寸金蓮,把將軍寺的領土都巡查了一遍。別人以為這個老太太心情不好,坐得久了,出來散散心呢,一些小伙子還給她開玩笑,“老太太,您小心點,別摔著了,摔壞了你大兒媳可不伺候呀。”姥姥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不愿意理他們,拄著父親給她買的龍頭拐杖慢慢向前走。其實她不是在散心,她是在給自己尋找最后的歸宿地。多年的鄉村生活,耳濡目染,無師自通她學會了怎樣看風水,一個好的墳地風水再加上積善之家有后福,子孫后代蔭福榮享,風水的優劣直接影響家人的財氣、官運、后代升學、康健壽命等。給這個家族能做的最后貢獻,就是把自己埋得好一點。姥姥給自己選擇的墓地在志官家土地南頭。前面是潁河的一條支流,叫將軍寺溝,背后是一片高地,墓地入口朝向東南,前面無大樹遮擋??梢哉f是背山靠水,“山管人丁水管財”。是典型的風水寶地。姥姥尋找到這塊風水寶地之后,就搗鼓著大舅去給志官換地。大妗子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志官是一個好吃懶做的主,嗜賭成性,三十好幾了還沒有討上老婆。胡子不刮,衣服不洗,整日蓬頭垢面,饑一頓飽一頓的,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更別提伺候土地了。他的那塊土地簡直丟農民的臉。雜草比莊稼都要旺盛。還不如姨父家那塊地呢。姨父家的那塊地是天然貧瘠,營養不良,也無法改良,是上天注定的。志官家的土地是人為造成的。生活在鄉村的人都懂得這個道理:土地是有感情的,是有生命的,是懂得感恩的。你不給它施肥,你不去陪伴它,它憑什么給你沉甸甸的收獲?
拿自己家的肥沃的土地去換那樣的一塊地,傻子才會那樣干呢,每畝地最少減產100斤小麥,這個老太太看來糊涂得不輕呀!姥姥悄悄說出了自己的理由?!瓣P鍵是這塊地能保佑我們子孫興旺??!”子孫興旺!這四個字說到了大妗子的心尖上。大妗子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二妗子也是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不分上下,打了個平手。如果自己的孫子比老二家的多,說話也就多了一些底氣,這也是一種勝利。
大妗子批準了這個置換土地的方案。大舅帶著禮品和志官一說,志官也暈圈了,老大他是想干什么,為什么要和我換地,老大兩口子尖酸刻薄的樣也不會是學雷鋒。這里面肯定有事。突然降臨的好事讓志官這個光棍不敢接受,吞吞吐吐地拒絕了。還隨便編了一個理由,“我這塊地是風水寶地,我死后準備埋在那,可以保佑我多子多福呢!”“呸!連老婆都沒有,你怎么多子多福?”大舅心里明白,像志官這種貨色,你主動找他辦事,不讓他看見實實在在的好處是行不通的。大舅一咬牙,第二次去了志官的家,這次手里多了一條“紅旗渠”和一件“青島啤酒”,又拍在志官桌子上五百元錢。看在煙酒和錢的份上,志官同意換地了。
我上過大學,還差點入了黨,可以說是受了十幾年的黨的教育和熏陶。根本就不相信風水啦、神啦、鬼啦之類的封建迷信。我信奉的堅持的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具有很強的唯物主義觀念。但是,對鄉村這些流傳上千年的傳統文化也沒有底氣反對。在將軍寺這片大地上,有許多事不能簡單地歸為封建迷信,一些事用科學是無法解釋清楚的。將軍寺原來有一座占地近百畝的大廟,始于漢,興于明,香火鼎盛。廟里還有一位高僧,廟前有一棵大白果樹,有幾百年的歷史,大得很。有一年,將軍寺舉辦小滿會,請縣豫劇團來唱戲,有個瞎子聽說白果樹很大很粗,就把盲杖放到樹的一旁,用胳膊圍著這棵白果樹開始量,摸到盲杖為止。圍著這棵大樹他轉了整整一上午,逢人便講“乖乖,這棵樹真大呀!”其實是別人把他的盲杖偷偷拿走,聽戲回來,又把盲杖放在樹下。到了文革破四舊時期,大隊干部把廟給拆了,種上了小麥;白果樹砍了,給縣高中做了課桌;把老和尚也給趕跑了。老和尚走之前說了一句話,“罪過,罪過,你們會得到報應的。”拆廟、砍樹、趕走老和尚的是姓白一大戶人家干的。此后,這個村姓白的中年勞力相繼死去,死因各種各樣,有出車禍的,有病死的,有淹死的,還有從房子上掉下來摔死的。有人統計過,姓白的那個家族幾年之間出現了三十八個寡婦。白姓人害怕了,在大廟原址上建了一小廟,算是穩住了霉運蔓延的趨勢。
姥姥的選擇差點動搖了我多年的信仰,自從姥姥選好自己的墓地之后,大舅家的大兒子一下子生了四個兒子,二妗子兩個兒子總共才貢獻兩個孫子。大妗子一個兒子貢獻的孫子是二妗子兩個兒子貢獻的兩倍。果然是多子呀!多福不多福另當別論。大妗子喜歡得眉開眼笑,我大老表掰著手指頭細細一算,眼淚差點掉下來。在鄉下,娶媳婦要蓋樓房,這是標配。一棟樓房連建帶簡裝修最少二十萬,四個兒子,八十萬。彩禮按最低標準六萬來算,四六二十四萬。大老表在四個兒子成人之前最少要攢夠一百萬才能完成他人生的第一個“小目標”。姥姥選擇的這塊墓地風水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其實,在將軍寺,懂風水的人不在少數,看上這塊風水寶地也不在少數。但是這些老人沒有姥姥有前瞻性,沒有付出實際行動。這里的風俗是先入為主,先死為大,按照死亡先后順序有序入住,死得早運氣就好,能埋個好地方。但是姥姥的這一舉措打破了古老的順序,破壞了規矩。姥姥是這一批老人最后離世的,理應埋在風水較次的地方。你在陽間活的時間長,死后又占了最好的風水。陽間、陰間的好處都被你占了,這不公平!
到了那邊,這群老太太、老大爺會不會聯合起來欺負姥姥?他們去跳廣場舞不帶著姥姥,姥姥會不會很寂寞?
天上飄著雪,我們一行人來到姥姥幾年前就選擇好的要永眠在此的這片墳地。舉行個簡單的儀式,燒一些紙錢,磕幾個頭,由大舅親自挖前三鍬土。做完這一些,村里的“百事通”永良一揮手,十幾個年輕小伙開始給姥姥打坑。看著姥姥的墓坑,大姨坐在雪地里又大哭起來。
五
姥姥給自己準備的喪葬用品終于派上用場了。這些物品從箱子里、柜子里、床底下、墻上被取下來,花花綠綠擺滿了一地。個個有種被歡迎出場的喜悅感。殊不知,它們將隨姥姥一起永眠于地下。物品的豐富程度讓“百事通”永良也大吃一驚,自己操持過這么多的葬禮,這是準備最齊全的一次,把這些物品用到該用的地方,就是一次完整的鄉村葬禮程序,是一個難得喪葬的典范。永良心想,老太太是有福氣呀!不知道自己死后葬禮會是什么樣子?嘆口氣,急忙又去忙其他事去了。
由于下雪,姥姥的葬禮遇到了不少麻煩。大舅冒雪要去給親戚們報喪,一到村口,見了人就跪在雪地里磕頭,不管認識不認識。到了親戚家,親戚就會略帶悲傷地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呀?大舅就把準備好的臺詞拿了出來,是昨天上午11點25分走的,早晨還喝一小碗小米粥呢。親戚說,節哀順變,俺姑奶走了,也就不受那份罪了,家里人也不跟著受罪了。
確實,姥姥的最后一段時間,是在受罪。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吃飯,瘦得只剩下骨頭了,眼窩深陷,大小便失禁,后背都捂爛了,往外冒黃水。大姨把成人紙尿墊給她放身下,一動她的身子,姥姥就會發出尖利的呻吟聲,她已失去了語言功能,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身體上的疼痛。在姥姥的床邊,圍著不少她的親人,但是誰也不能替她承受這種痛苦。
大舅報喪回來,衣服被雪給浸透了。
最后,出口熱度降溫,印度尿素招標結束后的沉淀期再遇國際尿素價格跌勢,至于11月份巴基斯坦、斯里蘭卡、孟加拉國以及印度的尿素采購預期尚未明朗,且對近日震蕩的貿易商報價或有博弈情緒。
由于下雪,大舅不能到每個親戚家去報喪,就翻著電話本用低沉的聲音和著屋里的哭聲給親戚們報告消息。親戚們聽到電話里傳來的哭聲又聯想到姥姥的年齡,不用大舅再陳述事實,也就明白了十之八九。
將軍寺的人就不用再通知了,他們一聽到哭聲,就主動聚攏過來,聽從永良的調遣,誰去鎮上采購物品,誰放炮讓煙,誰接待客人,哪些人去挖墓坑,哪些人抬棺材……永良根據他們的個人能力和身體健康狀況做了合理的分工。領到任務的村民立即投入到工作中去,這一場葬禮不只是大舅家的事,也是全村人的事。紅事請,白事圍,誰家有喪事,全村來幫忙,這是老祖先流傳下來的優良傳統。如果誰家有白事,大家伙都不圍上來,說明這一家在村莊里差勁到了極點。
近年來,由于青壯年大多出去打工,可供永良派遣的人越來越少,有時,一些年齡較大的人也要參與抬棺材這樣的重活。
二舅躲在里屋,掏出手機,連上數據,用QQ、微信等方式向自己的朋友們報喪,在微信群里也發了訃告,并提醒朋友們來吊孝時一定要注意一件事。
由于下雪,永良指揮人把大舅家的院子用塑料布給搭了起來。大門口是辦公區、財務區,俗稱“柜上”,來賓們的份子錢就交到這里,永良坐在桌子后面,用雋秀的小楷寫到:王莊,王有財,鞭炮一掛,禮金100元。院子的西南角是伙房,請來的廚師正在煎炒烹炸,散發出陣陣香氣。對著堂屋門口,是靈棚,兩邊有一副挽聯:夢斷北堂春雨萱花千古恨,機懸東壁秋風桐葉一天愁。中間放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一張姥姥的照片,照片出自鄭州艾諾婚紗攝影老板于大海之手,由于照片是翻拍加工而成,照片上的姥姥要比現實中的姥姥年輕得多,精神得多。
為表達孝心,大舅原計劃請縣豫劇團來唱一天戲,但是由于下雪,劇團方面要價是五千元,大舅又考慮到天氣冷,來聽戲的老年人不會太多,只好作罷。二舅為了排場,擬個人出資請縣城的紅玫瑰勁爆歌舞團來激情演出,這個荒唐的想法遭到姨父為首的親人們一致拒絕。
堂屋里,放著那口棺材,由于姥姥措施得力,保護得當,棺材沒有蟲咬鼠嚙的痕跡,表弟用膠水、石膏攪拌均勻好后填棺材縫隙凹陷的地方,干后用紗布打磨,棺材里面刷上紅色,外面刷上黑色,刷好后再用石膏補補,用砂紙打磨光滑平整后再上一遍清漆。好棺材就是好棺材,往那一放,氣宇軒昂。棺材旁邊有張小床,上面躺著我的姥姥。床邊跪滿了她的子孫們。
回顧姥姥這一生,十幾歲結婚生子,把四個孩子撫養大,沒有清凈幾天,一大群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蜂擁而至。大姨和前夫所生的兩個女兒也是由姥姥一手帶大的,我和于大海也是姥姥的跟屁蟲。大舅和二舅各三個孩子,要一視同仁,不能偏心。到了老年,老表的四個混小子又給姥姥帶來不少麻煩。照顧孩子,照顧孩子的孩子,照顧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終于換來了這一大片哭聲。
祭奠前,靈棚下方桌兩側各一人,為奠人祭酒時倒酒接壺。棚角站一人,應祭奠人執拱手禮,祭畢同樣拱手施禮喊棚下眾孝子謝祭奠人,叫站棚角。另有一人安排定順序請客祭奠,叫引奠人,后跟一人手端木托盤,托盤上放折花三園紙筒一卷。引奠請上祭人時要喊:有請××地方客人××人上祭,等祭奠人過來,引奠人要和祭奠人拱手施禮。棚外要有多少按上祭順序把客人祭禮供品禮金擺放在桌上。等一家祭完撤去,再擺放另一家的供品祭禮。
一般客祭奠,在門外先和引奠人拱手施禮,進院到靈棚前要和站棚角的也施禮。進棚不跪,先哭著到棺前跪哭,叫竄靈?;氐届`棚下,開始行禮,行禮的名稱繁多,有九拜禮、鳳凰單展翅、鳳凰雙展翅、珍珠倒卷簾、十八羅漢、二十四拜等,因人而異,祭跪中間,要到供桌前祭酒,叫轉蠱。轉蠱后再竄靈,叫雙竄靈。禮畢中孝子謝客,與站棚角的施禮結束。祭奠中間凡女兒至親,都痛哭不止。
祭奠完畢,永良又指揮人把棚拆掉,桌子擺開,開席!這時,人們悲傷的表情稍稍散去。一些相熟的人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吃過飯,送姥姥下葬,這一場持續三天的葬禮將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這時,大舅和大妗子發現了二舅的一個秘密,并與二舅爭吵起來,葬禮暫停。
二舅交際廣泛,當過兩年村干部,周邊村莊的小“土豪”、鄉村名流、鎮上的基層干部等二舅和他們關系都不錯,不定期地坐在一起喝兩盅。到縣城開了物流公司后,認識的人更多了,其中不乏一些大老板。這些人和大舅根本就不認識,他們能來,是因為禮節,他們家有紅白喜事時,二舅也給他們隨禮了。他們的小汽車停在村口,擺了好長,相當壯觀。
二舅之前已經提醒過他們,份子錢不要交到柜上,這是私人友誼,和葬禮無關。
大舅不這么認為,這場葬禮是由我家承辦的,一切支出也由我家承擔,相應的與葬禮有關的一切收入也應歸我家所有,這是規矩。
二舅不同意大舅的觀點。我的朋友們和你素不相識,他們憑什么要給你隨禮,他們能來完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這幾年我四處隨禮,等的就是今天,到最后,這些錢你要是收走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大舅氣得直跺腳。你四處打聽打聽,看看哪個村發生過這樣的事,他們來的是我家,吃的是我家的飯,抽的是我家的煙,喝的是我家的水,口袋里的孝帽是我發給他們的,啥時候也沒有兩個“柜上”!
二舅也很生氣,咱媽事上我是沒有花錢,但是我給朋友們隨禮時你沒有看到。我總不能替你隨幾年禮吧?
大舅又翻起了舊賬,咱爹事上,我可沒有像你這樣偷偷收過錢。
那是什么時候,現在又是什么形勢,能一樣嗎?二舅反問。
確實不一樣,姥爺是二十年前去世的,那個時候大舅和二舅的關系還很融洽,雖說是二舅家承辦的,大舅在人力財力上給予了大力的支持,弟兄倆齊心協力把姥爺的喪事辦得圓滿。那時來的都是共同的客人,二舅也沒有這么多朋友,禮金也沒有現在這么大,收入甚至低于支出。
他倆的爭吵打破了葬禮應該有的莊嚴肅穆悲傷的氛圍。一些吃瓜群眾對此也展開議論。
甲:要我說,這錢應該交給“柜上”,老大把老太太侍候到九十多歲,不容易呀!老二現在混發達了,不應該在乎這點錢。
二舅收的份子錢不是一個小數目,以二舅現在的經濟實力,千兒八百的他看不到眼里。
乙:老二要是不收這錢,真是虧大了,種田種到別人地里去了。
丙:老二也真是不像話,連老太太這種錢都敢收,真是的!
?。汉俸?,他倆不會打起來吧!
……
永良趕緊出來勸,他當過村里的支書,清正廉潔,口碑很好,德高望重,輩分也高。自以為憑著自己在年齡和輩分上的優勢可以平息這場糾紛。
吵什么吵?老太太尸骨未寒,你們就這樣鬧,讓她老人家怎么放心地走。等你娘下葬后,隨你們怎么吵!
永良太高估自己了,在金錢面前,面子、輩分不堪一擊。永良氣得直搖頭,辦過那么多喪事,在將軍寺還沒有人敢不聽他的,現在世道變了。
姨父也出來勸,你們的矛盾等咱媽事過去再說好嗎?你們現在這么鬧,就不怕別人笑話嗎?
要擱以前,陳州城的于家三公子往這一站,誰敢說半個不字?,F在不好使了。
大妗子停住了哭聲,她心知肚明,這件事今天必須得到解決,這是最佳的時機,等老太太一下葬,老二帶著錢開著車進城了,還怎么解決?
不下葬就不下葬,反正也不是俺親娘,今天不把錢交出來,就不算完。大妗子說。
爭吵還在繼續。
大姨從里面慢慢走出來,突然跪倒在大家伙面前,磕了三個響頭。老少爺們,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幫忙把俺娘下葬吧,讓老人家入土為安吧,我謝謝你們了。說完,又磕了幾個頭。
永良趕緊拉起大姨,朝大家擺擺手,說道,各位老少爺們,老太太是我們將軍寺年齡最大的,辛苦了一輩子,沒有和誰紅過臉,她的事就是咱將軍寺的事,她倆兒子不管,咱管!老少爺們,來!抬棺材!
村里的人大多是尊重永良的,在這種場合,弟兄倆為了錢這樣爭吵,不管自己的老娘,這是在丟將軍寺的人。
我爸和姨父兩個六十多歲的老人抬在前面,悲傷的嗩吶響起來,鄉親們抬著姥姥的棺材向墓地走去。
姥姥的葬禮虎頭蛇尾,草草結束,準備的喪葬用品,有一些最終還是沒有用上,散落一地。姥姥的去世,讓這個以她為中心的大家庭分崩離析,從此天各一方,也會成為村莊歷史上一個事件。姥姥下葬幾個月后,潁河鎮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平墳運動”,去世的人不再入土為安,要拉到殯儀館火葬,原來的墳頭鏟為平地,種上莊稼,將軍寺人的生與死,注定和以前大為不同。
六
雪停了,我站在姥姥的墳前,想起以前姥姥對我的百般呵護,不禁淚流滿面。
之前我還擔心,姥姥占了將軍寺最好的風水,到了那邊,她的老姐妹會因此冷落她、孤立她。其實是我想多了,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中姥姥對我說,他們很歡迎她,向她打聽陽間的事,并沒有疏遠她,反而很同情她的遭遇。姥姥那個階段人的思想和現在人的思想不一樣,世道變了。
葛有杰,河南淮陽人,周口市作協會員,《渦河》文學季刊執行主編。從事文學創作以來,先后在《大河報》《河南日報》《羊城晚報》《天池小小說》《金山》《老人春秋》《時代青年》等報刊上發表各類文學作品300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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