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林蟬
睡 蓮(外二章)
賀林蟬
1
樂府詩中反復吟唱的十里月光,與睡蓮一樣明媚。采蓮女子的紅裙玉手,被暮云西風沾滿涼意。
畫船上珠簾半卷。
浣紗人難覓蹤跡,只留下葉間游魚、葉底鴛鴦。
紅粉翠蓋總惹起人們老死江南的念頭。
2
湖水打開鏡面,將云霞碧樹都謄寫成倒影,睡蓮的心事或紅或白。無論濃妝淡抹,都如神女、仙蛾,踏著霓裳羽衣的曲調走出廣寒蟾宮。
給她們梅雨、小巷,油紙傘。
讓她們帶著一身香塵走過拱橋,把愁怨溶入一紙水墨丹青。
給她們小船、米酒,安排一場邂逅,讓她們在波光瀲滟處遇見前世佳侶。
含笑低頭的剎那,金簪落向蓮蕊中央,怕被路過的蝴蝶看見,掩面含羞的模樣桃羞杏讓、燕妒鶯慚。
俯首撿拾,驚起一灘鷗鷺。
3
隔水輕拋蓮子,如一陣斜雨飛織,將凌亂的蛙聲連成一片。
某天紅衣落盡,蓮心深藏的清苦,正如人的內心潛伏著愛情,扔一顆石子在碧水深處,疼痛也并蒂生長。
一池煙雨,幾處人家。
從此岸到彼岸,借白蓮濟渡,大如車盤的一朵,是佛母張開慈悲之眼。
蓮臺之上結跏跌坐的菩薩,都已化生為蓮,每一個花瓣即是一道方便法門,接引一切眾生,遠離生死悲苦……
4
花開佛現。一開一合,一重大千世界。
如果放翁先生贈我美酒千壺,那就結廬于鏡湖,代他掌管月光風露,看顧蓮花,守著半篙新雨,一點清風。
替他做一個夢,再寫下“三更畫船穿藕花,花為四壁船為家”的詩句。
葵 花
在一株葵花上安個家,柴米油鹽都交給陽光照看。
游蜂戲蝶都是貴客。
獻上花蜜,讓它們暢飲、笑談。如果醉了,就讓蝴蝶去找莊生,一起做夢,或者坐而論道。
把蜜蜂留下,在書櫥里安家。
將它們的女王賜名媚娘,再賜予一片江山,供它們爭斗、和解,醉生夢死。
出門就上山。每一寸光陰都是傾斜的。
把山踩平后,也移到葵花上,并且允許野草瘋長,允許樹木在雨中開花,搖擺。
如果風和日麗,就坐在葵花巨大的葉片中間,冥想、唏噓,像一只松鼠那樣碌碌無為。
把路過的人都比喻為葵花,如果恰好遇著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就讓她含苞待放。
把萬物都當成葵花,讓它們天圓地方,白水東流。把黑夜收起來交給葵花,讓每一天都晴朗溫暖。
那個荷蘭人把自己三十七年的人生,攪拌成金黃的油彩,用來在畫布上種滿葵花和星光。
如果要歸隱南山,不種梅花,不種翠竹。
學梵高的樣子,種一片葵花給世人取暖,給逃遁在外的孩子,以及他們山重水復的命運。
瘦骨嶙峋的山川河谷將在雨季結束之前,通過葵花表面發出吶喊和淺笑。
此后,葵園里暮色四合,揮之不去。
梨花辭
梨花和春雨之間的秘密,只有黯然神傷的女子能夠猜透。沒有被書寫過的一天里,人面桃花,比不得這十里香雪。
和古人一樣,我也把梨花當成冰姿玉骨的美人,在黃昏時分,著一襲素衣,隔窗聽雨。
東風乍起,把一地月光吹得搖搖晃晃,煙火人間依舊在陰晴圓缺中輪回。
玉階微冷。
未央宮中佳人遲暮,鶯歌燕舞還似當年,芳草萋萋都是離情別意。從今后,無人再憶王孫。
一只蜜蜂向我隱瞞了身份,她將把花蜜帶回某個朝代,讓唐詩宋詞略帶甜味,讓暖煙繞樹、玉笛橫吹,有人帶著醉意一再追問: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夢里閑愁,隨梨花風雨飛過山溪野徑,四五家煙村隱約可見。柳葉隨歌、遠云出岫,楊花飛盡時,梨花已瘦,春色也憔悴。
此刻,需要借一抹殘陽與梨花告別,灑幾滴故人清淚。
背上行囊的人被昏鴉趕下山,酒醒處即是天涯,陰雨霏霏,將人心世事一瓣一瓣渡過清明。

賀林蟬,1985年8月生于陜北。借文字構建詩意,用詩意溫暖靈魂。作品散見于《星星》《詩刊》《延河》《詩選刊》等文學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