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麗(無錫職業技術學院外語與旅游學院, 江蘇 無錫 214122)
2017年恰逢美國當代著名作家安妮·普魯的短篇小說《斷背山》在《紐約客》上問世20周年,距李安導演的電影《斷背山》獲得金球獎12周年,這一時間跨度為解讀經典提供了更為理想的整體視野。本文將深入探討“斷背山”作為進步敘事在小說、電影和文化現象中的體現,考察其為社會改革和性別身份創造的進步空間。
20世紀80年代以來,性別研究已經成為美國社會和思想中最重要的研究領域之一,其中的同性戀問題,既是性別問題中最具影響的,也是最受爭議的。在《斷背山》中,普魯將焦點延伸到懷俄明農村地區,描寫了當地兩個男同性戀之間的愛情故事,作品中撲面而來的是懷俄明艱苦的生活環境和當地自然的粗糲之美,而這兩種因素與當地人的生活際遇密切相關。普魯使“懷俄明是老年男性自殺率最高的州”[1],這個事實帶上政治色彩,說明當地單身男性生活在潛在的孤獨、壓抑和恐懼之中。
故事伊始,主人公杰克和恩尼斯在斷背山牧羊時墜入情網, 下山后他們依然循規蹈矩地選擇了異性戀生活,娶妻生子的同時保持著秘密的性愛關系,直到20年后杰克死于非命。作品中,普魯聚焦婚姻中的沖突,揭示困于異性戀世界中的男同性戀內心的不滿和壓抑。在作家對鄉村生活的重新詮釋中,異性戀女性與同性戀男性身份之間的矛盾關系成為小說的一條主線。在西部農村,盡管同性戀身份不被社會承認,卻依然是當地生活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這也是普魯創作《斷背山》的首要動因。而講述這樣的故事,體現了普魯與編劇拉瑞·麥克穆特和戴安娜·歐桑娜在寫作和改編中的政治化行為。
文章認為這一政治化行為與肯·普拉默的“講述性愛故事”觀點不無關聯,即,社會行動者本人參與故事講述,通過自己的故事,展示“親密性公民關系”。[2]這種講述回應了著名社會學家安托尼·吉登斯的現代社會“自我反思性計劃”觀點,個體聲音的生產不依賴傳統或制度,而是由個人經歷和實踐形成。[3]因此,安妮·普魯并沒有再次強化社會對同性戀身份的固有成見,而是通過深入懷俄明農村,探訪同性戀恐懼癥,為讀者提供自己個性化的故事視角,將牛仔這一經典的美國文化表征帶到現代人面前。
歷史學家迪依·加爾索在《跨越鴻溝:美國西部男性氣概的文化》一書中寫道:“牛仔一度是邊緣化的工人,后來成為大眾文化中男性的理想形象。”[4]對牛仔的偶像化呈現一方面引出了大眾渴望獲得的男性氣質,另一方面也使邊緣社會的邊緣身份成為焦點。正常與邊緣之間的張力使牛仔成為浪漫的他者,雖然熟悉卻遙不可及?!稊啾成健返拿鑼懢屯癸@了這一點,廣袤的西部大地為杰克和恩尼斯的愛提供了安全的庇護,而社群家庭空間并不允許這種情感存在。
影片中,不同角色對杰克和恩尼斯的凝視,展示了社會的否定力量。工頭喬·阿吉雷透過望遠鏡觀察他們在斷背山上的一舉一動;奧爾瑪透過窗子冷冷地看著他們在門廊下相擁。隨著鏡頭定格、拉遠,銀幕上出現了那一刻“看”到的不同的世界,展示了玻璃阻隔的兩個世界之間的分裂,滿足了觀看者的窺視癖。
同時,電影對他們服裝的呈現進一步闡明了牛仔家庭化的問題。當他們從斷背山放牧歸來、第一次面對分離的時候,恩尼斯說他把襯衫落在了帳篷里。后來我們看到,杰克一直把這件襯衫當作情感的信物精心珍藏。后來杰克死后,恩尼斯在他兒時的房間里看到了這件襯衣,它被套在杰克襯衣的里面一起掛在墻上。這兩件襯衣就像合二為一的兩層皮膚,成為他們無法實現的、浪漫家庭生活的隱喻。小說中,普魯強調了兩人身體的接觸,她寫道:“他把襯衫從釘子上摘下來。是杰克在斷背山上穿過的舊襯衫。袖子上干涸的血漬是他自己的血。斷背山上最后一個下午,杰克在和恩尼斯扭打時,鼻子猛地撞到了對方的膝蓋上,血濺得他們滿身都是,也流到了杰克的袖子上?!盵5]這里,兩個人的血透過牛仔襯衣的斜紋布交融在一起,干涸多年的血漬已經變成布料的一部分,象征他們內心長久而深沉的感情。
《斷背山》對進步敘事的使用,賦予這個現代故事重塑同性戀身份的可能。不論是普魯的原著和讀者對作品給出的積極反饋,還是李安團隊中的編劇,都用各自的方式對故事進行了再加工。雖然《斷背山》敘述的故事發生在20世紀70年代,但是通過顯著的個人動因和敘事潛能,作品在當代世界引發了共鳴。皆由此,人們不僅敢于說出同性戀人群承受的壓迫,而且也意識到這一人群被自然地描繪為美國家庭的一部分。普魯的創作、編劇的改編、導演的拍攝、演員的演繹和觀眾對電影的反應組成了“斷背山工程”,電影的合作性、社會政治性質淋漓盡致地體現了人們思想的轉變。同時,“斷背山工程”展示了生活中人與人之間親密的情感故事,借此探討“親密公民關系”的問題。[6]
因此,通過使用支撐敘事的個人故事和對文學、電影敘事結構的重塑,《斷背山》與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提出的“親密關系的變革”觀點聯系在一起?,F代社會中親密關系不再是主觀和個人化的問題,而是成為社會建構主義策略,而社會進步促成了同性戀身份敘事的變革?!稊啾成健分械臐撃苁棺x者在閱讀文本時,通過對風景敘事和邊疆敘事的重塑,把它理解為一部講述同性戀身份的作品。這一閱讀過程挑戰社會對同性戀所持的否定觀點,揭示兩性世界對情感和敘事的不同表現,探究家庭對同性戀的否認。這種方式與其說挑戰了主流價值觀和社會的否定態度,毋寧說通過講述以個體為核心的新型故事,重塑敘事。小說文本和“終極斷背山論壇”的觀眾留言都體現了這一點。
《斷背山》小說和同名電影打開了一扇大門,讓觀眾、制片人和作者走到一起,與更大的社會思想觀念緊密相連。2015年6月,美國最高法院裁決同性婚姻合法,這標志著美國社會在這一問題上的態度由排斥轉為認同。我們在為這項歷史性裁決帶來的自由與平等鼓掌喝彩的同時,也不禁感慨:如果杰克和恩尼斯生活在當代,他們生活中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不過,同性婚姻合法化離不開《斷背山》這樣偉大的作品產生的社會影響力和推動作用,它為同性戀人群正名,從而實現觀念平等、婚姻平等、人類思想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