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朝(貴州工程應用技術學院人文學院,貴州 畢節 551700)
電影《月光男孩》榮獲包括第89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改編劇本獎、第88屆美國國家評論協會獎最佳女配角、十佳影片等多項大獎。
這部電影時間跨度較大,但導演巴里·杰金斯使用了三段式的敘事方式,分別是小不點、喀戎、小黑,這樣的巧妙處理不求詳盡,卻把一個小男孩的悲傷、軟弱和屈辱的成長表現出來。不僅如此,電影還把喀戎的性覺醒、性接觸、性取向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來,觀眾在觀影時并不會因為同性戀題材而產生反感,反而感同身受,對喀戎的人生經歷報以同情、理解和嘆息。歸結起來,電影《月光男孩》產生這樣的表達效果,詩意化的表達藝術功不可沒。
《月光男孩》的詩意化表達主要表現為大量留白。留白,顧名思義,是留下空白,既是內容的空白,也是鏡頭的空白。電影是聲音和畫面組合的藝術,利用聲畫為媒介,傳達出創造者的意圖。留白作為電影表達的常見手段,在后期剪輯時,往往會根據情感表達的需要,合理地進行精妙的收與放、取與舍。“影像呈現的是一個盡管形似于這個現實本身但又完全不同的現實影像,絕不是一個個表面真實現象的堆砌,而必須引發觀眾對綿延本質的深層思考。”[1]一個優秀的導演與一個優秀的畫家、詩人、音樂家并無二致,留下該留的,舍棄該舍的,剩余充足的空間供觀眾想象、補充、評說,言有盡而意無窮。怎么留,怎么舍,留什么,留多少,這才最見導演功力、水平和審美品位。《月光男孩》中,胡安是重要的配角,他在第一章節《小不點》里充當了喀戎事實上的養父角色,給了小喀戎以安全感,教喀戎學游泳,教導喀戎許多人生的道理。在電影的《喀戎》《小黑》章節,胡安已死,至于他怎么死的,他的死對喀戎造成什么影響,電影只讓劇中人物簡單地說了一句,之后再無交代,這種處理方式把觀眾的觀影期待高高吊起,簡潔明了,別出心裁,余韻悠長。又如,《月光男孩》作為一部同志電影,表達同性之間的性愛畫面自是必不可少。《阿黛爾的生活》也是一部著名的同志電影,全片三次大尺度描繪了女性之間的性愛畫面,令觀眾嘆為觀止,以至于“影片中幾段超長性愛鏡頭將女性身體毫無保留地展示于鏡頭面前,加之導演本身的男性身份,使本片獲得了大量評論的認可,卻依然引起了許多女性主義者的抨擊”[2]。“但是,本片題材的敏感性,讓觀眾在觀影的過程中不自覺地會將獵奇心理擺在首位;大量的女性軀體的展示,讓演員不可避免地暴露在窺視之中;導演的男性身份,讓女性評論家會以更審慎的態度去評價電影。”[2]但《月光男孩》則處理得十分巧妙。喀戎因母親沉溺毒品,十分無奈,在街頭游逛,無處可以安身。這時好友凱文也正在此地吸煙,兩人惺惺相惜,互生情愫,于是開始了身體的接觸。導演給了二人一個正面的輕吻鏡頭,之后切到背面鏡頭,畫面上只有二人的背影,再給了一個手部的特寫鏡頭,至此戛然而止。多年之后,當年那個瘦弱的小男孩已經全無蹤影,電影畫面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個肌肉發達、氣質彪悍、戴著大金鏈子的毒梟,與之前判若兩人。我們當然知道喀戎坐過牢,現在也變成了一個說一不二的大毒梟,他開著漂亮的車子,目光沉穩,不可侵犯,恍惚有著當年胡安的影子。這些年,喀戎經歷了怎樣的人生,他是如何在身體和靈魂上變得強壯,電影沒有交代,我們也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喀戎一定不會一帆風順,沒有生活艱辛的磨礪,沒有歲月風雨的洗禮,男人是不會變得強大的。然而,富有戲劇性的情節出現了。凱文的一個問候電話,竟讓喀戎浮想聯翩,徹夜難眠。原來,再強大的內心,依然有柔軟的部分。當他們再次相遇,燃情時刻,電影畫面又是點到為止,畫面僅僅是二人互相緊緊依偎在一起,已是雨過天晴,春色無痕。留白的使用,使電影整體風格淡然悠遠,哀而不傷。
《月光男孩》的詩意化表達還表現在電影的對白上。電影中的對白、音樂和聲響共同形成表達的效果。在電影中,人物語言承擔著主要的敘事作用,演員通過臺詞的使用,比如語氣、語調、停頓的變化,來完成人物塑造。而且,臺詞是電影中文學意味最濃的地方,通過詩意的語言,可以提升電影的表意空間,加大電影的審美意蘊。《月光男孩》的臺詞,主要使用了象征的修辭格。在電影中,人物多次說到月光,多次出現月光的意象。月光是陰性的,這象征著主人公喀戎的性取向;同時,月光也是陽光的對立面,喀戎從小就生活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所以,在喀戎這里,胡安如同父親般的關懷和照顧,凱文朋友般的尊重和親昵,都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溫暖和慰藉。當然,月光從來都是詩意的代名詞,是浪漫發生的最好背景,所以電影的兩次高潮,喀戎和凱文兩次身體的親密接觸,都毫無例外地選擇了月光來烘托氣氛。《月光男孩》的臺詞還具有詩化的特征。通過詩化的臺詞和意味深遠而又發人深省的對話,可以給觀眾豐富的思考空間,讓觀眾慢慢咀嚼,回味悠長。百無聊賴的夜晚,喀戎和凱文坐在沙灘上,在這里,兩個彼此欣賞的人敞開心扉,把自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展示給對方。喀戎哭了,對他這種處處被人欺負的黑人小孩兒來說,這樣的朋友值得托付,包括靈魂和身體,純潔而美麗,沒有任何別扭,電影第一個高潮的來臨就水到渠成了。
鏡頭的運動可以造成強烈的主觀表達效果,呈現出導演極具個人化的表達風格。“運動狀態下的鏡頭調度中,攝影機作為主動的觀察者、提示者甚至評論者,更多地體現著敘述主題的能動介入作用,它使觀眾能夠意識到攝影機的存在,因而也就更多地暴露出它的講述性(主題操縱性),同時調動觀眾的聽述性(對鏡頭運動軌跡的思考與識別)。”[3]鏡頭的調度主要是人物和視角的變化。在《月光男孩》中,敘事舒緩的時候,主要采用靜止鏡頭,讓人物在相對固定的空間呈現,比如渲染胡安和喀戎的“父子情”時即如此;而故事矛盾尖銳、敘事緊張的時候,則大量使用晃動的手持鏡頭。這一靜一動,形成電影的敘事節奏。電影打動我們的其實是生命長河里那些最溫暖的細節、最雋永的時刻。優秀的導演,他的藝術技巧一定是毋庸置疑的,他總能通過高超的鏡頭調度能力,把他的想象力賦予意象并固化成形式和物態,渾然天成,讓情感的觸須無聲無息之間伸入到人物的內心,給觀影者細節的感動,最后達到物我兩忘的詩化境界。兩個男人默默對視,鏡頭在彼此的對望之間切換,沒有眼淚,不需要眼淚,愛情如同芝蘭的香味慢慢擴散,似有若無,純潔而美麗,這時候,愛情就是愛情,僅僅是愛情,摒棄了性別的因素。那些因《月光男孩》獲奧斯卡最佳影片獎而把原因歸結為政治正確的人,此時此刻,應該停止他們的絮絮叨叨了吧!愛情,這個藝術領域永恒的主題,在我們談論它的時候,可以光明正大地,如同我們談論一切美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