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北京遇上西雅圖》中的中國女性

施 維

(四川音樂學院，四川 成都 610021)

薛曉路這位兼具學院派背景和女性身份的新銳導演，先有《海洋天堂》賺滿口碑，再出《北京遇上西雅圖》以排片量打敗同期的《生化危機5》《虎膽龍威5》和《魔境仙蹤》三部好萊塢大片一躍成為票房冠軍，成為近年來國產愛情片中的翹楚。影片除了情感細膩外，還有一股文人特有的傲嬌勁，在電影細節處理與人物性格的琢磨上總是以一種較真的態度，力求在不影響影視劇主題表達的基礎上去真實地反映現實社會?！侗本┯錾衔餮艌D》中就列舉出了諸多社會問題，塑造了幾種當下中國最為典型的女性形象。本文將對《北京遇上西雅圖》中的中國女性形象進行解構，探究她們對男權社會的抗爭與依附。

一、浪漫下潛藏的苦楚

《北京遇上西雅圖》給觀眾呈現的是一個浪漫美好的愛情故事：“敗金女”文佳佳懷孕后到美國待產，遇到了月子公司的司機兼護工——弗蘭克，在孤身一人待產的日子里兩人開始慢慢走近。表面任性傲慢的文佳佳內心善良堅強，而看似木訥沉悶的弗蘭克卻寬和溫柔，經歷了老鐘被抓、弗蘭克前妻再婚等事情后，兩顆破碎的心開始接近，他們相遇、相知、相愛，最終在帝國大廈的頂樓定情。影片故事的主線是老套愛情片的思路，可是文佳佳與弗蘭克之間流淌的脈脈溫情卻十分溫馨自然，愛情在不經意間到來、對的人終會遇到愛情主題的表達有趣卻合理，愛情的浪漫氣息在片中彌漫。

的確，《北京遇上西雅圖》中的文佳佳最終收獲了愛情，大叔弗蘭克也確是溫柔體貼的，可是這一路走來的文佳佳所遭遇過的苦楚又被人看到了幾分？曾經是美食雜志編輯的文佳佳，才貌雙全，這樣的女孩會選擇給老鐘當“小三”，原因也許并不是愛慕虛榮。導演薛曉路在采訪時說過劇本中本來是有一段話來解釋文佳佳當“小三”的原因的：大學剛畢業時父親的心臟病手術全靠老鐘又找大夫又出錢，也說到當“小三”的內疚感，但是在電影拍攝過程中這些話最終還是被剪掉了。無論原因是什么，做了“小三”就會被人們輕視，“我要讓那些人看看老娘也不是只認錢的人”，說出這句話的文佳佳必然是因為“小三”的身份遭到太多人的否定了。所以剛到國外的文佳佳是一副張狂的姿態，她向周圍的每個人顯示自己的富有、強勢，也不過就是不想再被看不起了，想反抗這個社會對她的不尊重。一個孕婦孤身在語言不通的西雅圖，所遭受的艱辛遠不只是電影里的幾個片段所展示的。弗蘭克的溫柔幫助確實是雪中送炭，但也不意味著所有的傷痛、孤寂都會被消除。當與弗蘭克、朱莉的相處越來越像一家人時，老鐘出現了，文佳佳選擇了回國，這時候的破鏡重圓是因為兒子，而非自己的感情。如果回國后老鐘沒有那樣忽略孩子的話，文佳佳縱使忘不掉弗蘭克，也會把這種感情隱于心底、忘于流年，努力經營自己的家庭。看清楚了老鐘即使有了兒子也沒有責任感的本性，明白了第二個、第三個“文佳佳”的出現也不是不可能，此時的文佳佳才真正看透一切，也領略到了愛的真正意義。于是她決定給自己時間，給愛時間，有朝一日當自己不再一無所有時，再跟自己愛的那個男人說愛。兩年后在帝國大廈和弗蘭克重遇之后，靠在他肩上的時候，真正的幸福才剛剛開始。文佳佳的愛情也許來得浪漫，可在獲得最終的幸福之前卻也經歷了太多難忍的苦楚了。

回望文佳佳的浪漫愛情史，也暗含著一些中國女性對男權統治社會的抗爭與依附。面對輕視與流言，她張牙舞爪狀地反抗；為了兒子，她放棄自己的真情，選擇依附；婚姻生活不和諧時開始慢慢思索身為女性自己真正想要的，一個人帶孩子的兩年里學會了自愛、自立，是中國女性對這個男權社會最有意義的抗爭?！侗本┯錾衔餮艌D》中的文佳佳是這個時代里中國社會上很典型的女性形象，因為走錯了路就要面對社會上各方人士的輕視與指責，很少有人真正去關心她們的苦楚，張牙舞爪地無力抗爭著，卻不是所有人都會像文佳佳那樣幸運地被人給予修正的機會。也有著太多的中國女性，因為孩子、家庭、教育等各種原因，無奈地放棄自我，選擇向男權社會的價值觀依附?！侗本┯錾衔餮艌D》里不只是有浪漫的愛情，更有一個中國女性在不斷地抗爭與依附男權社會過程中遭受苦楚的言說。

二、日常里失聲的抗議

《北京遇上西雅圖》能成為近年來國產愛情片里的翹楚，原因自然不只是男男女女間浪漫愛情的書寫，更是因為薛曉路這位女性導演在影片中對女性命運的細致關懷已經融入了整部影片的骨血中，尤其是“三個孕婦一臺戲”這一情節，真是大膽新穎，讓觀眾眼前一亮。然而在三個孕婦嬉笑怒罵的日常中，除了海外產子這一社會熱點事件外，我們還能看到的是中國女性對丈夫那失聲的抗議。

孕育一個生命，聽起來很神圣偉大，但過程卻一點不像文藝作品描述的那樣田園詩般美好。身體的不適、飲食的調整、情緒的不穩、生活方式的改動等問題都是孕期婦女必須面臨的，如果是職業女性還會有事業工作上的犧牲。因此，關懷孕婦的話題從不曾間斷過。《北京遇上西雅圖》里的“小三”文佳佳，為了孩子而漂洋過海來到人生地不熟又語言不通的大洋彼岸，卻常常是聯系不上孩子父親老鐘的狀態，甚至連滿心期待的圣誕節約定都被毀約了。超生戶陳悅，為了二胎男孩孤身一人在美國精打細算過日子，也不曾有過丈夫的看望。一個沒有合法執照的月子中心里，一個金太、一個護工、三個孕婦，而孕婦在飲食、出行、產檢等方方面面都要格外注意，每個孕婦能得到的照顧可想而知，所以有了周逸突然臨產時的無人照料、文佳佳那未被發現的妊高癥以及陳悅“總算熬到頭了”的感慨。文佳佳在酒吧里的咆哮帶著一種對于社會的控訴和不滿，因為無法開證明沒有準生證所以只好拖著大肚子來到異國生子的委屈，交織著對于未出生的孩子的特殊情感被充分展現出來。懷胎十月，感受著一個生命成長的艱辛與喜悅，母親對孩子的愛與關懷要比父親更深，所以為了孩子她們不斷地退讓、犧牲，盡管在依附這個男權社會時有著諸多不滿，也只能是無聲地抗議，而在酒吧里，文佳佳終于大聲地喊出了對這個社會的控訴。

《北京遇上西雅圖》里海清演的女同性戀周逸，這個角色的存在是對鐘先生這樣自私、無情的男性的挑釁，呈現出的意義甚至大過影片本身?！鞍装l魔女”周逸，一個T(tomboy的縮寫，女同性戀中的陽剛者)，公司高管，性格火爆，就像影片中說的是孩子的“爸爸”，來西雅圖借精生子。影片故事除了文佳佳與弗蘭克這一普世男女愛情主題的著重刻畫外，也有周逸與“女友”的同性之愛與之相對立，而且這段同性戀中是承擔男性角色的周逸去執行懷孕生子的責任。在中國的大多數家庭中，包括懷孕產子在內，女性為家庭付出的遠比男性多，而這一切都被視作理所當然。同樣是孕婦，文佳佳、陳悅都是為了男性的傳宗接代而去異鄉漂泊，女同性戀中的“男性”周逸對懷孕生子的承擔，是中國女性對男權社會最具諷刺的抗爭。懷孕生子是被生理結構特點決定的，為家庭勞心勞力卻被視作理所當然是男權社會壓迫女性而產生的思想，有太多像鐘太太那樣委曲求全、妥協依附的中國女性了，抗爭卻太少，甚至失聲。

三、幸福中隱匿的圍困

《北京遇上西雅圖》以喜劇收場，文佳佳與弗蘭克重逢、老鐘與妻子復婚，好似幸福已經降臨到劇中每一位人物身上。其實，正如薛曉路導演說過的，《北京遇上西雅圖》與前部《海洋天堂》一樣都是反映社會存在的問題，只是為了讓觀眾更容易接受，讓影片有更大的生存空間，采用了浪漫喜劇的形式來呈現，展示當代中國社會環境下女性生活處境的片段式印記。

雖然《北京遇上西雅圖》票房火爆，但也有人抨擊影片的“三觀”，認為有“為小三洗白”之嫌。電影里的文佳佳一出場就是一副尖酸的樣子，對周遭的人抱著很強的戒備與敵意，身邊從來沒有女性朋友出現，老鐘出事時也沒能找到一個朋友去幫忙探聽一下情況，與老鐘妻子的通話中數次被罵成“花錢的妖精”、是老鐘辦錯事的根由……種種小細節都反映了一個事實：文佳佳這樣的“小三”在社會上飽受苛責與歧視。而在文佳佳帶著孩子生活的兩年里，她獨自一人處理修水管等生活瑣事，除了網上交流的周逸與陳悅沒有任何親人朋友出現，在公園與兒子散步時也是無人搭理，哪怕“小三”文佳佳已經改過也依然得不到周遭環境的認同，這些片段流露出這樣的現實。的確，文佳佳最后收獲了愛情，但今后的幸福生活中真的會沒有所謂道德人士的詰問與輕視了嗎？只是文佳佳這樣一個角色就引來了人們的口誅筆伐，那么現實中那些有著與文佳佳類似經歷的女性面對的輿論環境又是如何的殘酷！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所以人們一直推崇“浪子回頭金不換”，但是對那些誤入歧途的女孩子就是如此的嚴苛，哪怕改過依舊會被責備。這個時代、這個社會，女性看似已經有了很多的自由，其實還是一直被遠遠高出男性的道德觀念束縛著，幸福也是隱匿著種種圍困的境遇。像文佳佳這樣的女孩子，只要清醒了、努力著，也會有好的未來與幸福，這正是對男權社會圍困女性的一種抗爭。

還有弗蘭克的前妻琳達，從醫院辭職到醫藥公司當大區經理，最后還能升職到美國總部工作，這樣的女強人，其事業的步步高升無疑是對男權的一大成功抗爭。可是在事業成功的同時是家庭的破裂，影片中弗蘭克被周圍的人嘲諷是DB、軟飯男時，打拼事業的琳達被人說是養小白臉、男人靠不住等的情形也必然不會少。男人功成名就、夫唱婦隨這是理所當然，可當女人事業有成、丈夫忙于家庭時就成了異類，女強人在周遭環境的圍困中也無法保持初心。社會認同的是男強女弱的家庭模式，再要強的琳達也只能是在人們言語的圍困中無奈地選擇妥協與依附，所以才有了身穿鑲滿鉆石的婚紗、新丈夫是執行董事的琳達在婚禮上扭頭一望弗蘭克時復雜糾結的表情。作為一部愛情輕喜劇，影片呈現給觀眾的是愛情的浪漫與甜蜜，可在這幸福的表層下有著多少對女性的圍困，而這最終的幸福是文佳佳、琳達等女性做了多少抗爭與依附才得到的？

電影是在銀幕的空間和時間里塑造運動的、音畫結合的、逼真的具體形象以反映社會生活的現代藝術。尤其是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會記錄一個個片段的社會生活，反映種種社會現實?！侗本┯錾衔餮艌D》內容涉及議論性較強的婚外情、國外坐月子、代孕等話題，影片沒有過分地闡述和詮釋這類話題，只是平靜地呈現故事內容，讓每一個觀眾自己做出判斷和選擇。在浪漫的愛情故事下，隱藏著深刻的社會問題，它折射出中國女性對這個社會的抗爭與依附。生存不易、幸福難得，對女人來說更是如此，在文佳佳、周逸等中國女性的浪漫愛情、日常瑣事、幸福生活中都潛藏了太多對男權社會的抗爭與依附。電影高明之處在于它對“小三”這個人物角色的處理，沒有站在道德的制高點給予批判，而是將視野擴展到西雅圖，使異域與中國現實發生碰撞交流，將現實問題置于國際背景下，利用不同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增強影片的戲劇性，引起人們對現實問題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