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里的故鄉（外一首）

高仁斌

方言里的故鄉（外一首）

高仁斌

方言里的故鄉很小，小得只有巴掌那么大

但它卻是一個王國，剛好裝得下一個童年

方言里的故鄉，從來都是與世無爭

一輩子都沒出過幾個名人，我印象最深的只有三個

一個是打架的張二狗，一個是捉蛇的黃四娃，還有一個

就是瘋了半輩子都沒人照料的劉幺娘

我是村子里第一個，也是至今唯一一個

帶著方言讀過大學的人。在我第一次學會用方言寫詩的夜晚

故鄉傳來消息說，我們村下了整整一夜的雨

幾個山頭上的松樹都濕透了，都沒有澆滅父親的煙卷

我曾經試著懷念過我的故鄉，但每次都失敗了

我發現每一個記憶都若隱若現，像夏日的蚊蟲在尋找我的血管

逐字逐句地，想溫習我一生的痛苦

生活在故鄉的方言里，證明我已經老了

因為年輕的時候，我們都希望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而現在，我卻愿意回來死在你的懷里

父親的墓地

在我們村里，上了年紀的人都會事先給自己選個墓地

這一點比做個棺材和縫幾件老衣還重要

父親病重的時候告訴我說

他想留在自家的菜地里，守著他種的那些菜

我居然就相信了

我真不知道父親何時學會了風水

后來父親老去的時候

我突然改變了想法，菜地里的蔬菜長勢正旺

把父親安放在哪里都不合適

每一顆菜，都是他的心血

父親是一個懂得尊重自己的人，這是大忌

這一次，我沒有征得父親的同意

我把他的墓地，選在了向陽的坡上

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告訴他

我是用我家的秧田，去跟別人換的

昨天，我去給父親掃墓

路過我家原來的秧田和菜地，它們全都長滿了荒草

我一邊給父親焚香，一邊告訴父親

要早知道這樣，我真該把您安放在那塊菜地里

現在，我連它會成為誰的墓地都不知道

高仁斌，四川富順人。四川省作協會員，富順縣作協主席。已出版隨筆集《富順：另一種閱讀方式》《豆花：一座城市的浪漫主義》《讀城筆記》，詩集《偶然之約》等5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