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檣的詩

□李檣

李檣的詩

□李檣

2月2日過年期間無所事事

買了好多東西，堆得到處都是

心臟和胃有些飽脹

足不出戶，在孩子們的哭聲里反復醒來

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條件反射似的，雙手總想抓住

一些什么，懷抱嬰兒

在涼臺的陽光里發呆

經過一個冬天

米蘭花還能開嗎

騎車去了一個地方

又回來

妹妹一家人來探親

一天傍晚，忽然

平地起風，陰冷的風

裹走又一個夜晚

第二天陽光普照，電視機昨夜

未關，滿屏雪花白

媽媽的感冒還沒好

吃錯了藥，有些頭暈

廚房里傳出抽油煙機的聲音

鞭炮怎么如此刺耳

打車去買車票，大街終于冷清

下來，多么難得

天氣也晴好

親人走了，屋子里也空曠起來

有一根神經似乎睡著了

或者就在酒精里發麻，和爸爸對飲

當天晚上微醉

3月13日下雨了

剛才結束的一篇小說末尾

我寫到了下雨

去廚房里倒茶

我以為外邊

真的在下雨

接著下樓買煙

下到二樓，想起外邊在下雨

就折回頭拿了把傘

4月18日忽然想念家鄉

一個年幼的嬰孩

在原野上咿呀歌唱

他一轉身

看見四十五歲的他

正赤裸著飽經風霜的身體

站在那里

4月20日的紅方格茶杯

紅方格茶杯跟著墻上的時鐘

旋轉起來

但它越轉越快

小兒子終于抓住它

咯咯笑著，和紅方格茶杯一起

飛上天空

雨水積留在杯底

一厘米深，悄悄沸騰

它的熱情是

對寂寞的熱情

旁邊的那朵紅海棠

本來蔫了

小兒子把紅方格茶杯拿走

它又抬起頭

花瓣鮮艷潤澤

4月29日老城墻的陰影

從這段古城墻的陰影里

每天穿梭而過

路徑不變

變的是陰天晴天

哪怕是掉下一塊城磚

也算一次事件

所有的聲音正

悄然死去，悄悄散盡

爬墻藤把墻體鏤空

墻倒了，藤蔓還在

果實則渴望著

在月光里成熟

一只蛤蟆躲在陰影中

靜靜懷念它的童年

響尾蛇悄然逼近

5月2日看跳水的女孩

噗通一聲

電視屏幕上，鏡頭追趕著

一束繃緊的弧光

水花濺起

跳臺有十米高

她輕輕一躍，好像不介意

在水中溶解

5月24日割草機橫掃一片青草地

五月的青草其綠茁茁

是成群的少女

其姿濯濯

她們在陽光里集體裸浴

飛鳥的眼珠變成兩滴鮮血

風跌落在地，折斷翅膀

這時一個背著割草機的工人

橫掃過去

女孩們失聲尖叫，卻無從躲閃

地面上高潮此起彼伏

她們香汁四濺

她們香氣四濺

5月28日大風

風不同于閃電

不用在乎避雷針

它正削平所有的屋頂

松花土的小鐵鏟

從樓頂墜落

大風中，蝸牛爬向火焰

鐵鏟墜落的地方沒有

痕跡，彎腰撿起鐵鏟

塞進牛皮紙信封

這一天好像

什么也沒發生

7月17日晚上的雨中行走

為了不被雨水模糊視線

我只好低下頭

有時我不得不昂首闊步

但雨夜有它特殊的通道，黑暗中的路面

大部分被雨水擠占

雨水把我逼到一個巷口

巷口深處昏黃的燈光如同來自

另一個空間的召喚

我很快就濕透了

為讓這雨水形成湍流穿透皮膚

去沖洗骨頭里的污濁之物

我從腰間摘下隨身攜帶的迷你剪刀

在肩頭剪開一個口子

我其實就是那只斷翅的麻雀

在泥水里撲棱著雙翼

但我無法預防迎面而來的車燈

嗨，你軋過我的身體了

迸濺的血液迅速消失與黑暗

我在車前燈的光線里抽搐著

身體變成一小攤肉泥

終于被大雨沖散

7月29日在大河北岸

兒子，我夢見你們

騎上老家的屋頂眺望遠方

我夢見你們在開滿荷花的池塘上奔跑

夢見你們在七月的稻田上飛翔

你們纏繞在石榴或者棗樹上

眺望遠方

你們躲在大雨中的窗玻璃后面

安靜地坐著，六歲的安靜

你們無法停止驚異的喊叫

像兩條遇見大蛇的小犬

你們同樣夢見了遠方的父親

夢見了蒼老的祖父和消逝的祖先

——是的，此刻我正

在大河北岸的原野上飛奔

暮色四合，我忘記了回家的旅途

并在黑暗中徹底茫然

而你們正數著天上的星星

等待天明，并在等待中暗自生長

9月27日在秋雨中

兩條好看的熱帶魚

爬到北回歸線

他們和我一起停在雨中

呼吸濃綠的樟樹葉

吐出來的清新空氣

在另一條路上

我跨上爸爸送給我的棗紅馬

它嘶鳴一聲，馱著我

穿過一片秋天的白楊林

地上枯葉金黃，跟隨馬蹄飛舞

隨后又安靜下來

李檣

李檣，男，1974年生，寫詩歌、小說及影視劇本，出版有長篇小說《尋歡》《非愛不可》。曾與林苑中、朱慶和等一起創辦文學民刊《中間》，參與創辦“他們”文學網?，F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