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根成
每逢下雨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守在自家的瓦屋聽雨,那實在是一種別樣的雅致和風情。
雨悄悄地來,時急時緩,最后又悄悄地飄逝。有時是一陣風裹著急雨齊刷刷地來,又齊刷刷地去。雨點敲打著青色的瓦楞,發出時而叮叮當當時而噼噼啪啪的清響,層次分明,錯落有致,美妙猶如天籟之音,像玉手倏而拂過古箏之輕響,似青銅杳杳撞擊編鐘之流韻。而當雨變得綿長而婉約時,蟄居在小小的瓦屋、墻角的幽蘭涌動著暗香,和著空靈古典的音樂在瓦屋里氤氳彌漫。用一根細細的青竹撐起雕花的窗欞,看“遠峰云雨沒,流煙亂雨飄”,讓一顆浮躁的心慢慢地浸潤在綿綿細雨里。當細膩的雨聲如春蠶咀嚼桑葉一般將黃昏的余光慢慢地啃噬殆盡,臥擁一室燭光,聆聽一個個雨的精靈在樹叢蕉葉上舞蹈,如聽一闋闋清麗圓潤的詞章。此時,與屋相通,與雨相融,一什一物,一動一靜,皆能神會冥想,胸臆早被舒緩恬潤的氛圍充沛,那滿足之感已是浩大無邊了。
瓦屋聽雨是一種心情,不同境遇,不同閱歷,聽雨的感悟則不同。“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雨聲使人變得敏感而脆弱、多情而感傷;“秋窗已覺秋不盡,那堪秋雨助凄涼”,雨聲是閨中伊人敞開心扉的幽怨;“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后”,雨聲是離人綿綿不盡的客愁與相思;“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雨聲是落魄士子無邊的愁苦和落寞的心境;“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雨聲是繾綣美麗的愛情和綿綿的相思;“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雨聲又是文人雅士一幅翰墨淋漓的風情畫。“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船中,江闊云低,斷雁叫秋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詞人蔣捷飽經世事滄桑,方才發出“雨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原來,“無邊絲雨細如愁”,昔日難再,今日欲說還休。
雨雪冰霜是宇宙的常客,是自然靈秀的精華。因而,聽雨必須回歸自然,遠離自造的水泥樊籠,重返曠野鄉郊,才可在寧靜祥和之境,渾然忘我,聆聽宇宙輪回,生機不息。其實人生也不過如此,生老與病死,困難與挫折,失敗與成功,富有與貧窮都是人生際遇,又何苦心為物役,神為欲傷,倒不如回歸自然,以一種樂觀灑脫的心境笑對人生,“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否則,生命何來?人生何始?萬象何懼?
我感恩自己蝸居的小瓦屋,鐘情于瓦屋聽雨的心緒。回歸其中,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無紅俗相侵,無名利相擾,有雨聲伴我入眠,有清風邀我入夢。閑看“驟雨過,珍珠亂撒,打遍新荷”,聽任“山雨欲來風滿樓”,寵辱不驚,去留無意,感受心靈與心靈的契合,靈魂與靈魂的對視,頓悟生機的循環,生命的輪回,一顆恬淡的心早已融入那浩大無邊的宇宙了。
(若子摘自《大江晚報》2017年8月16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