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
走在古巷深處,木質窨子屋,封火墻,青石板路,透著空寂與古樸。就在古巷這些堅硬的建筑物里,冒出來一些柔軟的植物,浮出古巷清幽的心事。
這些柔軟的植物叫作青苔。青苔帶著潮濕、滑膩走進我兒時的記憶。在農村木屋檐下,淺綠或深綠的青苔漫漶在平整的泥土面上,一不小心,腳下一滑,不知摔過多少屁蹲兒。古巷子里的青苔不會成為你的陷阱,她們攀爬在斑駁的墻角,漫鋪在老瓦面上,長在石階縫隙里、古井臺上、古樹干上,裝點著古巷詩意的夢靨。
經過雨水洗禮的古巷,潮濕的空氣催生出層層綠意,呈現出一種無言的愁緒和清冷寥落的意態。那些蔓生綠意綽然的青苔,仿佛一幅清寧深邃的天然水墨,讓你寂寥、惆悵,想逢著戴望舒筆下那個丁香一般優雅美麗的姑娘。倘若沒有充滿綠色生機的青苔,古巷的光陰必定會蒼涼、寂寞很多。
財神巷里的財神殿,里面已經破敗朽爛,外面門窗緊扣,上面布滿抓釘和木條,石灰涂覆的封火墻面青苔葳蕤生長。盛夏時節,財神殿的兩扇高聳的墻面爬滿青苔,像極了兩大塊綠色的玉石屏風,或者是垂掛的綠色地毯。這些青苔蓬勃著旺盛的生命,探起了身子眺望遙不可及的遠方。遠方有什么?依舊是空階或苔徑,還有匍匐在石塊雉堞之上的綠色苔痕。青苔不適宜在陰暗處生長,她需要一定的散射光線和半陰環境,最主要的是喜歡潮濕環境,特別不耐干旱及干燥。如若長時間不見陽光,墻壁上的青苔就會枯萎,墻面銹跡斑駁。但青苔并沒有死亡,在斑駁的銹色下浮出新的氣象,泛發出濃濃的綠來。這是一堵榮枯共生的青苔墻面,折射出意味深長的生命內涵。
青苔是一種清寧的植物,要幽靜,要人跡罕至才好。她沒有脾氣,悄無聲息地墜飾在古巷子里,讓古巷變得更加溫婉幽雅,寧靜安詳。在古巷子里行走,眼睛隨處可碰觸到鮮綠的青苔,掛在瓦檐或者墻垣之上、堆疊的石頭之間,在雕窗之下,或者井欄之角。在這些綠色下,螻蟻在上面翻滾跌爬,小蟲子發出張揚隨意的吱溜溜的聲音,它們與世無爭,干凈地喜歡著青苔的綠。
古巷里,一波波人來,一波波人去,這里的青苔安靜地杵在一旁,沒有誰能注意到她們的存在。古巷子里的青苔一言不發,不與樹木爭強,不與花草搶眼,她比人更懂得內斂。紅塵千履,千履強悍地踏過紅塵。這些弱小單薄的、被人忽視的生命,與我們一樣共存在同一片天地,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但我們卻無法擁有她們那清明澄澈的心靈。
青苔孤獨幽寂,卑微無人欣賞。中國詩人經常借著青苔這一特質,抒發他們對青苔的歌詠和熱愛。無論是宮怨、閨怨的寂寞傷懷,吊古、懷故的默然悲慨,還是居處環境的寂靜優雅,青苔成為一種孤寂、冷清的美學象征,這正是中國文人的最高情懷。青苔在詩人眼里,是古道邊那“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的人跡荒蕪與故舊,是“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的盼望與凄涼,是“階下青苔與紅樹,雨中寥落月中愁”的寂寞與惆悵,是“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古雅與恬淡,是“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的那份幽暗與疏曠。
青苔在古巷子里是不可或缺的植物。離開了青苔,古巷的古就顯得那么蒼白,必定失卻了光陰的厚度,失卻歲月的滄桑,青苔與古巷是相得益彰的。青苔因古巷而滋生了幾分寂寥與惆悵,古巷因了青苔而平添了幾分盎然生機與詩情畫意。此生愿作青苔,此生愿作古巷子里的青苔,泛著幽幽的光、潤潤的綠,柔柔軟軟地鋪開,靜享一份“白日不到處,青春恰自來”的自在與安然。
(陳昌喜摘自《懷化日報》2017年6月13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