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_本刊首席記者 郭潤祥(發自博茨瓦納)
親歷非洲土著婚禮:新娘的聘禮九頭牛
文//圖_本刊首席記者 郭潤祥(發自博茨瓦納)
2016年10月初的一天,我有幸參加了非洲南部一對茨瓦納族新人的婚禮。新娘住的村落叫塞維約,距博茨瓦納的首都西北約500公里,地處卡拉哈里沙漠腹地,很閉塞,聽說我們一家是唯一受到邀請的外國來賓,當地土著的婚禮一般不對外公開。進入十月,正值當地雨季,首場豪雨下來才幾天,原本灰不溜秋的原野,一下子變得萬木蔥蘢。天剛亮,我們就驅車沿高速公路出發了。
茨瓦納族分布于非洲南部,除了博茨瓦納,贊比亞、津巴布韋、納米比亞等國都可以找到他們的身影。茨瓦納人的婚禮非常隆重,一般會持續一整天,從凌晨直到午夜。臨近中午,當我們趕到新娘家時,婚禮正進入狂歡,專為婚禮搭建的白色大帳篷周圍,一大群舞者將婚禮推向高潮。婦女是狂歡的主角。她們不跟男人呆在一起,而是數十人排成一長溜,衣袂飄飄,邊唱邊舞,繞著帳篷繞圈,再轉到村外,過了一會兒,她們的身影又出現在土路那頭的金合歡樹影下。
能歌善舞似乎是非洲人與生俱來的天賦,即使是一個還不會走路的嬰兒,聽到音樂也會隨著節奏扭動身子。我聽不懂歌詞,但由幾個聲部組成的合唱,和著節奏感強烈的頓腳聲,早已攜著一股原始的野性撲面而來,如聞天籟。女人們還不時發出一種高亢悅耳的唿哨聲,有點像俄語的舌頭彈音,又像教堂里管風琴持續發出的高音,如金屬般顫動,在這片沙漠小鎮上回蕩。據知情者說,彈舌音男人學不會,是南部非洲的女人所獨有的“專利”。不會彈舌音的男人們顯得很靦腆,他們三三兩兩,或坐在帳篷里,或倚在樹蔭下喝著啤酒,聊著天,看著女人們盛裝起舞。
在非洲,多數部族只有語言,沒有文字。雖然殖民者留下的英語、法語至今仍是官方語言,但作為部族的記憶,原住民的古老語言今天仍在使用,如東非及東部非洲的斯瓦希里語、南部非洲的茨瓦納語……在一些社交場合,甚至是在重大的政治活動中,他們仍習慣于使用自己的語言,其原始情結之頑強,可見一斑。
新郎是當地黑人,大家都叫他羅朗德,畢業于英國劍橋大學,現供職于首都哈博羅內一家國際機構,是我女婿的同事。在村子中央的白色大帳篷里,我們見到了新郎,他高興地跟我們一一握手,擁抱。此時的帳篷外,新娘正挺著大肚子,在十幾個當地少女的簇擁下狂舞。茨瓦納人的舞蹈功夫體現在腳上,上肢的舞蹈動作不多。他們時而輕柔時而強烈卻始終齊整的頓腳聲,伴隨著節奏感強烈的鼓點,令人想起那些出征的土著武士,手持長矛,身體前傾……此時,新娘踏著鼓點,大幅扭動身體,快速變幻的舞步把腳下的塵土都卷起來了,引來人們一陣陣的叫好聲。
在整個參加婚禮的人群中,我們的黃皮膚一直是目光集聚的焦點,不管走到哪里,身后都會有一群孩子跟著。當地一家電視臺聞訊,專程趕來采訪我們。新娘的父親西裝革履,戴著一頂黑色的禮帽,也跑過來跟我們合影。他曾在當地一個鉆石礦工作多年,退休時,礦山把一份“企業最有貢獻的員工”證書頒發給他,這讓他感到非常榮耀。他說最引以為榮的,當然是他的女兒和愛婿。一旁的女婿把岳父的話用英文告訴我們,大家舉起酒杯,一起分享老人的驕傲,祝福這對年輕夫妻。
在博茨瓦納,盡管像新郎這樣畢業于西方名校的青年還不多,但政府的全民義務教育制卻在為眾多求學者鋪墊了起飛的跑道。本地的大學畢業生不少,城市里的青年基本上都會講英文,有的還會說一些中文,這與獨立時全國只有4名大學生的情形形成鮮明對比。博茨瓦納很重視教育。根據當地法律,每個博茨瓦納人都享有免費受教育的權利,從小學、中學、大學,直到研究生、博士生畢業,學費包括生活費在內,全程由政府買單。
當代非洲的變化也體現在觀念的變化上,盡管還達不到博茨瓦納這樣的水平,但不少國家已對全民教育引起重視,并提升到法律的高度。在仍舊貧困的肯尼亞、烏干達等國,政府已把推行國民義務教育弄得有些強制的意味了。在肯尼亞首都內羅畢的街上,只要在上課時間,我很少見到閑逛的學齡期的兒童。據說政府相關部門會經常派人巡視,如果發現有學齡期兒童在街上玩耍,他們會上前詢問,并設法找到其父母。如果責任不在小孩,則其父母可能面臨拘留處罰。一個從原始社會脫胎不久,還時時面臨饑餓的民族,竟能有如此“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政治遠見,令我十分感慨。
博茨瓦納的公路邊常可見到鄉村學校,其布局風格與民居不一樣。在離新郎家不遠的公路邊,就有一所這樣的學校:白色的小柵欄,把數棟平頂校舍圈入其中。一些汽車輪胎被漆成藍白兩色,排列于校門兩側,作為點綴,也作為孩子們的玩具。博茨瓦納到處可見廢棄物,包括酒瓶、紙箱、輪胎,回收加工工業幾乎為零。這種極具非洲土著風格的“廢物利用”還出現在幼兒園,成為非洲的城鄉一景,也是博茨瓦納眾多鄉村學校的通用“名片”。放眼望去,濃密的沙漠叢林中露出白墻灰瓦一角,其間色彩靈動,有如童話。
在非洲一些國家,新娘出嫁,按照習俗,娘家要收受一定數量的聘禮。在這些傳統的農耕地區,擁有牛羊數量的多寡常常是衡量富貧的一把尺子,故而聘禮形式一般以牛、羊替代貨幣。而在南部非洲的博茨瓦納,娘家人會在婚禮前的黎明摸黑與親家“談判”,敲定聘禮的數額。秘而不宣的過程,以及其中“討價還價”的細節,外人很難知曉。因為關系很熟,新郎把整個“談判”過程悄悄透露給了我。他說,新娘聘禮原定是8頭中等個頭的肉牛,但娘家人以新娘已懷孕為由,要求親家增加聘禮,于是雙方拉鋸一番,最終議定增加一頭小牛作為補償。
帳篷旁邊的樹蔭下支著張小桌子,一名婦女在登記禮品明細。現金禮數并不多,一般每人約30~50普拉,禮簿上登記的多是實物。這時,村口一陣熱鬧,又有十幾位婦女來送禮了,有的抱著盆盆罐罐,有的把踏花被頂在頭上,她們排成一長溜,邊唱邊扭動著身體向這邊走來。我注意到,有的禮物還真有點“穿越”:一些幾十年前的“古董”,如大大小小的搪瓷盆、煤油爐、白鐵桶……這些物品即使在當今中國偏遠的鄉村,也很難見到。后廚那邊,午餐早已開始。地面上擺放著許多三腳大鐵鼎,柴火就在下面燒得噼啪作響,里面燉煮著各種食物,供來賓自取。空氣中彌漫著某種食品香料的氣味,有些陌生。我看到有人把回收來的食物也倒進鐵鼎里,與鼎里的食物混在一起烹煮。聽說這種情形在非洲許多地方都司空見慣。也許是沙漠貧瘠,物資不豐,人們視食物如圖騰,不會輕易浪費一點一滴。對這些煮成糊狀的食物,我本能感覺難以消受,為避免難堪,我溜到車上,胡亂啃了一個面包。
受新娘邀請,我們去了她家里。這是一棟平常的農舍,白色的墻,天藍色的屋頂,與周圍的農舍無異。客廳里陳設簡單而整潔,沒看到電視機,角落里擺著一臺冰箱,茶幾上碼放著親友送的床上用品,電器不多。聽說村民的收入主要來自養殖業。新娘的幸福感掛在臉上,看得出,她很知足。在博茨瓦納,婦女的權益受到法律保護,而在非洲的許多地區,婦女受歧視的現象還很普遍,而一夫多妻制的流行又進一步加劇了婦女的痛苦。在東部非洲,在烏干達、肯尼亞及剛果的一些原始荒僻之地,一個部落酋長有十幾個老婆的情形并不鮮見。在這些地方,婦女是賺錢的機器,即使是知識女性,每個月賺取的工資也得全部交給丈夫,不然就會遭到族人的非難。婦女還是理所當然的產子機器。在一些貧困的非洲國家,一個婦女生六七個孩子是很平常的事。貧困、疾病和父母離異導致的棄兒增多,早已成為一個難以治愈的社會痼疾。奇怪的是,男人可以拋棄家庭而不會受到追責。故當地評判孤兒的標準,是這個孩子還有沒有母親。如果母親不在了,即使還有父親,這個孩子也屬于需要社會救助的孤兒。流浪兒乞討已司空見慣。知情人說,連棄兒都救助不過來,哪會有兒童被拐賣。
黃昏時分,一群男人走出帳篷,往村口走去。他們是新婚夫妻雙方的親屬代表。按照當地習俗,婚禮后,他們將坐到一起議事,議事內容聽說對婦女是保密的,我們也不得而知,心想大概與夫妻倆和雙方家族的利益相關吧。村口的沙地上,早已擺好了一大圈椅子。此時天色已晚,我們也辭別這對新人,踏上歸程。經過村口土路時,路兩邊不知何時已停滿了小車,其中不乏我們所稱的豪車,一輛挨一輛,把數百米長的路基塞得滿滿當當。一個沙漠中的偏僻村落,不僅富裕,還把婚禮辦得如此有情調。一路上,我們不時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