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謝孝明(貴州貴陽))
左宗棠一生信守的家風家訓
文_謝孝明(貴州貴陽))
家訓是傳統文化存在的一種形態,是先輩垂誡訓示子孫后代修身齊家,為人處世的言行準則,也是我國古代長期延續下來的家庭教育的基本形式,是傳承家風,延續家業,惠澤后世的重要工具。家訓的內容涉及社會人生的許多方面,積淀凝聚著豐富的民族文化心理和文化精神。
于是,家教在發展的歷史過程中,便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家訓文化。從最早的周公以《無逸》訓誡侄子周成王,其后,孔子“訓子鯉”有“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之教,從第一部家訓專著,北齊顏之推的《顏氏家訓》,再到唐太宗李世民的《帝苑》,直至清代已經形成數百部家訓。此外,古代的士子很多時候也把儒家經典“四書”“五經”作為家訓教本。
和歷史上的許多文化名人一樣,一代名臣左宗棠也非常重視家訓在家庭教育和社會教化中的特殊功能和作用,且身體力行,至老不衰。左宗棠自己是深受家訓文化影響的。他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曾祖左逢圣著有《自箴語錄》二卷,應該是湘陰左氏家族流傳下來的最早家訓,因此,左宗棠自小即接受過家訓教育。之后,他在成長的過程中不斷接受家訓文化的熏陶教育。
胡達源是湖南近代著名的學者與教育家,他與左宗棠的父親左觀瀾“曾共麓山研席者數年”,是在岳麓書院的同窗摯友。左宗棠與胡達源之子胡林翼同年出生,又先后事師湖湘一代名師賀熙齡,二人志同道合,為平生知己好友。胡達源對左宗棠有教育陶冶之功。胡達源著有家訓性質的《弟子箴言》,凡十六卷,卷目分別是奮志氣、勤學問、正身心、慎言語、篤倫紀、睦族鄰、親君子、遠小人、明禮教、辨義利、崇謙讓、尚節儉、儆驕惰、戒奢侈、擴才識及裕經濟。該書的寫作是胡達源“撮舉舊聞,往復告語,引伸之以暢其義,曲喻之以達其情。或援經以明得失之幾,或證史以立是非之鑒”而成。
胡氏認為,為學自蒙養始,今日之子弟,即他日之成才。但是,成就人才并不容易,教導子弟必須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弟子箴言》是胡達源教育精神代表,對湖南士子,尤其是晚他一輩的湘軍人物影響頗大。胡林翼、左宗棠、曾國藩、李元度等人都受過《弟子箴言》的教澤。曾國藩評價《弟子箴言》一書“自灑掃應對,以暨天地經綸,百家學術,靡不畢具。甄錄古人嘉言,衷以己意,辭淺而指深”。胡達源的弟子李元度稱《弟子箴言》“語皆心得,無一字蹈襲前人”;其師之學“其根柢在《弟子箴言》一書”。左宗棠受《弟子箴言》的影響極深。他深明胡達源著《弟子箴言》之用意:“物滋于稚,圣養于蒙,節性日邁,其道自充。《箴言》之作,公竟在茲,閔彼習非,牖其心知”。他早年與胡林翼相交,對《弟子箴言》即遵循不違:“諧謔雜遝,不忘《箴言》,庭誥相勉,道義是敦。”至晚年,還與人提及《弟子箴言》,奉行尤力。
《弟子箴言》之外,左宗棠還受到湖南鄉賢聶繼模家訓思想的影響。聶繼模,字樂山,清代湖南衡山縣人,事親至孝,善醫術,學以實用為主,期于濟人利物,乃清代湖南著名學者和鄉賢。聶繼模教子有方,乾隆年間,子燾以進士出為陜西鎮安縣令,聶繼模作《誡子書》三千言以贈,教導兒子要時時警惕,莫因地僻官小,事簡責輕而偷安藏拙,磨鈍意志,應有擔當精神,多施惠民之政。所言居官之道,字字珠璣,發人深省,廣為流播,在歷代家訓中堪稱上乘之作,被收入賀長齡、魏源編輯的《皇朝經世文編》中。
而《皇朝經世文編》更是為左宗棠一生所嗜愛,他早年對《皇朝經世文編》曾用力極勤,“丹黃殆遍”。晚年仍“展示如遇故人”。而對編中的《誡子書》深所了解和認同。他對好友、湘軍名將王錱曾說:“聶樂山老翁《訓子書》,以痰升火降喻世之治亂,其言甚可味。”曾國藩小女曾紀芬嫁與聶氏后人聶緝椝,她在所著《崇德老人紀念冊》中,記述了古稀高齡的左宗棠還能與女婿聶緝椝一起背誦《誡子書》,“先君仲芳公(緝椝),始以京秩蒙左文襄公(宗棠)知遇,歷加委任。后由制造局差洊升滬道,歷任蘇、皖、浙三省巡撫。先君初謁左文襄公于金陵,年方二十七歲。文襄問:‘有名繼模,作《誡子書》者,是府上先代否?’先君答:‘是先高太祖’。文襄問:‘尚能記憶其文否?’答曰:‘能。’文襄曰:‘我二十年前,于《皇朝經世文編》中讀此文,甚為嘉嘆,至今尚能成誦。’即對先君背誦其文數段。先君于其漏落處,為正其誤。文襄甚喜,曰:‘數典不忘其祖,可嘉也。’”
由此可見左宗棠對于《誡子書》的記憶之深和《誡子書》對他的影響之大。他以愛才獎掖扶持聶緝椝,使其仕途和事業皆有所為,當然主要是因為聶緝椝本身的才能德性足資任用,但其中也不乏對逝去的老友曾國藩和自己尊重的同鄉先賢聶繼模的懷想與感念。
左宗棠一生尊奉程朱理學,對于清代的湯斌、張伯行、陳鵬年、于成龍、陳宏謀等理學名臣非常推崇。這些理學家的家訓也成為他早年學習的精神教材,對他一生產生了巨大影響。同治十年(1871年),左宗棠在一份批復的文件上說:“不佞少時嗜學,苦無錢買書,于家塾中得見桂林陳文恭,在湖南刊行《四書》大字本及《五種遺規》,又于親戚書塾中得見儀封張清恪公正誼堂匯刻儒先各種書殘本,輒欣然忘食。”陳文恭為陳宏謀的謚號,張清恪為曾被康熙皇帝稱為“天下清官第一”的張伯行的謚號。陳宏謀的《五種遺規》就是具有家訓性質的治家治世箴言。
陳宏謀,原名弘謀,廣西桂林人。晚年因避乾隆(弘歷)諱,改為宏謀。宏謀雍正元年(1723年)中進士,為宦48年,外任30多年,經歷12省,歷官江蘇按察使、云南布政使、湖南巡撫等職,最后官至東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政績卓著,是清代在朝野都有很大影響力的一位清官和理學名臣。在多年的任職經歷中,陳宏謀對各地民情風俗的得失利弊進行了研究,分明興革,逐條鉤考,加之勤奮學習,遂成為學識淵博、著述甚豐的學者,可謂著作等身。
其中就包括《五種遺規》。《五種遺規》是陳宏謀有感于世上多有弊端,遂于公務之余,采錄前人關于養性、修身、治家、為官、處世、教育等方面的著述事跡,分門別類輯為遺規五種:《養正遺規》《教女遺規》《訓俗遺規》《從政遺規》和《在官法戒錄》,總稱《五種遺規》。《養正遺規》主要是有關童蒙養正,及青少年讀書和學習方法等方面的論述;《教女遺規》多為宣傳閨范母訓等內容;《訓俗遺規》主要記述鄉里、宗族間致訟原因和如何消除矛盾的途徑,匯集了歷代一些鄉約、宗約、會規、訓子、馭下之法、治家格言、名人遺囑等內容;《從政遺規》主要為官吏選輯可當座右銘的箴規和一些表率人物的言行;《在官法戒錄》是輯錄者采輯歷代典籍所載封建官吏的善行和劣跡種種,加以指評論斷之作。由于《五種遺規》內容豐富,具有較強針對性的教育教化功能,以及受編輯者陳宏謀的人格精神魅力的影響,一經刊行,就成了清代社會教育和蒙童教育的典范教材,至清末仍為中學堂修身科所使用的教材。《五種遺規》中很多具體的內容雖然已經時過境遷,缺少時代價值和現實意義,但其所論及的很多道理對我們今天仍能發人深省,有很好的啟發作用和借鑒意義。
《五種遺規》以及陳宏謀本人對左宗棠一生影響很大。陳宏謀官至東閣大學士,左宗棠后來也以功勛卓著官拜東閣大學士,其中雖有某些巧合,但二人自有人格精神的相通契合之處也是肯定的。左宗棠每言教子當重視家訓,且自己知行合一,身體力行,言傳身教。他一生為官清廉、克己奉公,融勤、廉、儉、惠于一身,并將此作為家風家訓發揚光大,不僅激發了他身上的天地正氣與家國情懷,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也給后世留下了寶貴的精神文化遺產和千古不朽的家國情懷。他的家訓和家教精神,對我們今天的社會人生仍然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