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未到白頭時

文/紅小妝 圖/wozi

與君未到白頭時

文/紅小妝 圖/wozi

十里紅妝，清風拂過花轎，胭脂香淡淡散開。帝王嫁女，百官拜辭，不知羨煞多少人。

和孝靜靜坐在轎子中，心中似喜非喜，似愁非愁，五味雜陳。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場盛世婚禮背后的血雨腥風。她是愛新覺羅氏的女子，生長在紫禁城，自幼獨得皇阿瑪恩寵，從來不知何為憂愁，宮中無人不敬她。倘若皇上震怒，她只要勸說幾句，便能哄得龍顏大悅。皇上曾對她說：“汝者為皇子，朕必應汝儲也。”她生來就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格格，享盡世間繁華。

豆蔻年華，她與豐紳殷德在梨花樹下初見，他們知曉彼此的身份，卻毫無忌諱。和孝時常一身戎裝，策馬于木蘭圍場中，而豐紳殷德謙和有禮，默默守護在和孝身后。

出身皇家究竟是福還是禍？美滿姻緣敵不過親人冷眼，不知從何時開始，她與紫禁城的一切越來越疏遠，反而對宮外充滿向往。堂堂公主不愛紅妝愛武裝，上馬彎刀弓，下馬書經文，無論何時何地，豐紳殷德都與她形影不離。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在他的眼中化為無盡柔情。和孝也索性在眾人面前喚和珅丈人，喚豐紳殷德乳名。

皇上賜婚之時，王孫貴族紛紛來道喜，唯有一人憤恨不已，此人便是和孝最敬重的兄長永琰。本該普天皆慶的婚事卻成了兄妹二人隔閡的開始。兄長對和府的恨并非一朝一夕，她無法化解仇恨，卻也不忍讓恨意加深。她試圖勸說兄長，可終究做不了解鈴人。

洞房花燭夜，她心愿達成，心中卻隱隱不安。為了不讓豐紳殷德貪于玩樂，和孝對他要求十分苛刻。

某個冬天的清晨，京城中漫天飛雪。豐紳殷德見此景，不由童心大盛，與堂兄在庭院嬉戲。和孝見此情景，責備道：“汝年已逾冠，尚作癡童戲耶？”

聞言，豐紳殷德不停地賠罪，生怕和孝因此惱怒。她含笑道：“汝勿作童戲，與吾共讀詩書！”她并非真正氣憤，只是擔憂府中人多眼雜，朝廷內外對和府窺視已久，她怕一紙奏折讓原本的美好破碎。哪怕不能戲雪玩樂，他們也能在書房中共讀詩書。

豐紳殷德何嘗不懂公主的良苦用心呢？和孝喜愛游獵，為了不引人注目，她時常著男裝與他出游。山水之間，他們盡情歡笑，享受難得的清靜。此時，他們不再是君臣，而是夫妻。

若能選擇，他們寧愿退隱山林，也不愿被人玩弄于股掌。可惜造化弄人，和孝發覺和珅貪贓枉法，她與豐紳殷德數次勸阻和珅，奈何大局已定，縱然和珅改過，也難逃一死。

永琰親政第一樁事便要誅殺和珅。正月初十，和珅于太上皇棺木前被擒。一樁樁罪狀，一條條人命，大逆之罪足以凌遲處死。

明知大局已定，和孝還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入宮為和府上下求情。此時，永琰已貴為一國之君，本該心狠無情，可見到淚人般的妹妹，還是不忍痛下殺手。

最終，和府被抄家，和珅一條白帛懸梁自盡。鈕祜祿氏并未牽連過多，她保全了許多人的性命。風波好似平定，可夫妻間還是有了嫌隙。他無法將真心付諸愛新覺羅家的女子，她也無顏面對鈕祜祿氏族人。他們雖如往日般親近，可還是走上了君臣陌路。

從此，豐紳殷德整日飲酒作樂，不知日月黑白。和孝獨守空房，不再如往日般規勸他。他納妾，縱情聲色犬馬，大臣屢屢上奏彈劾，和孝日日奔走宮中求情。一個濫情，一個鐘情，從不知彼此心中所想。直到一日，皇帝下旨：派豐紳殷德前去新疆任職。

他望著宣旨的侍衛，目光中充滿了諷刺。皇帝終究不肯放過他，也罷，倒不如離開這是非之地。若歸去，便不必這般如履薄冰。就在他欲接旨時，和孝突然攔下，奪過圣旨匆忙離開。

和孝已許久沒有如此慌張過，豐紳殷德知道和孝要進宮為自己求情，他知道那份情從未消失，只是自己一直狠心將它掩埋，不愿拾起。他荒誕度日，不過是想讓她心死，如此便可不牽掛。

養心殿前，和孝記不得自己跪了多久。終于，朱紅的木門緩緩打開。皇兄嘆著氣將她扶起，命令侍衛“送”她回府。

豐紳殷德見妻子紅腫著雙眼，將她擁在懷中，好似什么事也未發生一般。此刻，萬物靜好，誰也不愿提起離別。

臨行前，京中無一人相送，和孝望著那遠去的身影，內心惶惶不安。皇兄一日放不下對和家的恨，豐紳殷德便一日不能踏足京城。

離別后的萬千相思訴與何人？在回憶中顛沛流離，只等一剎那淹沒遺忘。她忘不了紫禁城中梨花飄零似夢，花信年華醉凡塵，桂子秋實皆寂寞。和孝日日守候在府中，明知等不到他，還是固執地等待。當年，豐紳殷德是否也曾這般等自己？

她數次入養心殿請安，只為求得一張圣旨。可皇兄終究還是不肯放豐紳殷德歸京。他們相隔千里，共嬋娟，不得見。四季輪回，從冰封到花開，相思相忘不相親。世事安能兩全，更何況關乎情，關乎天下。木蘭圍場中，風景依舊，只是她身后再無人守護。

皇帝不忍見妹妹終日以淚洗面，下詔許可豐紳殷德回京療傷。再相見，卻無言。他已病入膏肓，無藥可醫。和孝握著那雙枯瘦如柴的手，既熟悉又陌生。

短短幾月，她對他訴說衷腸，百般照拂卻無法阻擋宿命。君薄命，卿何從？她跪在靈堂前，無聲哭泣。緣到盡頭，苦苦等來的不過是一場空歡喜。生死兩茫茫，君不見當年朱顏，君不見此生繾綣，君不見白發空守。她用盡一世芳華，在兩個家族的敵對中煎熬。

十三年后，和孝芳魂永逝。縱使一生顯赫，受盡三朝皇帝寵愛，她還是為情所傷。她從未贏過，情與天下都輸給了皇家。若有來世，只愿化為清風，常伴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