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豆的詩

MAI DOU

麥豆的詩

MAI DOU

給2017年

二十五歲，我想

三十五歲我會知道更多

三十五歲，我知道

四十五歲會和現在一樣

三十五歲，戲臺已經搭好接下來，演個好人

賺錢，不停賺錢，像牛

買個學區房，把孩子養大

濃霧里，處處是懸崖

三十五歲，我已不能知道更多

七月的黃昏

夕陽西下，仿佛要融化

仿佛一枚正在滲油的蛋黃

脫掉襯衫的身體

仿佛一粒粒潮濕的鹽

巨大的天空

仿佛一枚無縫的蛋殼

一種巨大的力

讓地球繞著太陽不停旋轉

水泥地上曬了一天的瓜藤

仿佛已經中毒的蛇精又緩緩活了過來

土地

昨天是收割機

今天是拖拉機

我驚訝于一塊土地

長完小麥，忙不迭又要生長黃豆

勞動

讓它充滿生殖的激情

我熱愛這片對生長樂此不疲的土地

無論是收割之前的小麥

還是收割之后的空曠

都是人類的糧食

夏日

我們賴以生存的水、空氣和陽光

幽靜的山林、黃昏里的泳池

一切都變得炙手可熱

我們在炙手可熱的馬路邊

吃著一頓略帶眩暈，連呼吸都困難的午飯

夏日，或許就是世界末日

恒星的奧秘我們所知甚少

只知道其中一顆日夜燃燒并制造虛無的熱

沒有緣由地熾烤著繞它旋轉的另一顆

我所知道的夏日，或世界末日

惟有陰影或寒冷

是旅人內心真正所渴望的居所

觀2016年普利策新聞攝影獎

當敘利亞人離開家園

懷抱嬰兒漂過愛琴海或者游向希臘的萊斯博斯島

他們可能死于一場風暴

當敘利亞人離開家園

像牲口塞滿從布達佩斯開往維也納的大巴

他們會在夢中窒息死亡

當人群在敘利亞的街頭

遭受炮彈的驅趕，當鄰國的鐵絲網和警察

令他們原路返回，他們是否還在祈禱

當人群在橋下席地而臥

當遷徙的人類在黃昏中顯現出疲憊的身影

從猿到人，直立后我們向前走了幾步？

當我看見2016年的普利策新聞攝影獎照片

先是羨慕一陣獲獎的記者，然后才想到

他們正夾裹在一群難民中間。

歸宿

向遠方走了很遠，仍在走向遠方

走向遠方已成為一種幻覺

常常一夜夢醒，回到原點

夜晚降臨，深秋來臨

倦意不停侵襲著途中的每一個人

讓他毫無還手之力

死在路上，死無居所

是對一個人多高的評價啊

仿佛背負一生的墓志銘

G1902

從合肥南至徐州東

我們在一只只玻璃眼睛里望著窗外

或沉默或小憩，安靜如獸

一位老者站在路邊的山坡上

像一棵秋天的樹，引人遐想

一條河的兩岸，有人在釣魚，有人在曬網

一群修剪花草的老人，代替了輕盈的蝴蝶

冷杉間，一臺笨重的挖掘機

陷在爛泥里，動彈不得

鄰座的嬰兒伏在母親的肩上熟睡

兩位年輕列車員的交談聲也沒有將她吵醒

世界在她的睡眠里靜靜發芽

出徐州車站時，天空已徹底放晴

一個太陽掛在西天上

多么安靜的人間啊，內心又一次長滿了野草

霧霾

霧霾從人類的體內飄出

來到我們生活的世界

被我們看見

上帝不再造物

人類自己開始造出潛意識里的怪物

這無疑是一個新世界

狂妄、黑暗的新世界

眾人身披黑紗

猶如喪父

周末讀《圣經》

間隙，我會關心窗外的陽光

風吹動新洗的床單

一群衣服和它們柔軟的黑影子

順便，我會察看逐漸枯萎的綠蘿

也許不是因為冬天要來

也許只是我沒有一滴露珠更關心它

間隙，我還會對著窗外的青山發一會兒呆

造它的神已離去多年

見青山如見神靈

我不知道，風為什么要吹過陣陣空曠的內心

我更不知道，上帝為何要在星期七昏睡

將偌大的世界只留給人類照顧

賣煤人

初冬

幾乎每天早晨

賣煤人

都會用他錄制的小喇叭

在同一條路上

徘徊，叫賣

賣煤人

與我們一樣的普通人

在村莊逐漸消失的年代

酷似雞鳴

將沿街的人們從睡夢中叫醒

醒來

感受一天中的第一陣寒意

在徐州新汽車站

喜歡剛剛出土的汽車新站

喜歡一視同仁的售票機

更喜歡不久前生活在這里的野兔和野草

對面的陌生人，短暫的，溫暖的對視

我喜歡靈魂散發出的這陣陣香氣

為此，我甚至愛上了這趟疲憊不堪的旅途

北京冬天的煤

誰也不知道

北京冬天的煤

來自哪個地獄

北京南站坐高鐵南行

天地間都是煤火化之后飄出北京城的灰

到處都是影子，和魂魄

它們手拉手，唱著一首無聲的歌

在華北平原上跳舞

將孤獨的旅客架在內心的火焰上燒烤

仿佛地球上多年前的森林和土著居民

死于天災的無辜生命，審判后得以重返了人間

正回來尋找被恐龍后裔所占領的家園

參觀中國現代文學館雕塑群

不朽的塑像

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必須用兩個黑洞來表達

更有觀賞者要求

從一尊塑像的背后猜出作家的名字

對于活著的人，這些都是困難——

一位死去多年的人，單憑一具鑄銅的身體

活過來，這是多少人渴望的事